編者按:嶺南文化是中華文化的重要支脈,具有鮮明地域特色,方言則是其中多姿多彩的一部分。方言既是集體記憶與民族文化的載體,其交彙和輸出也在對外交流和傳播中占據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即日起,南都、N視頻推出“走讀嶺南方言”系列報道,帶你了解廣東特色方言故事。
在廣東湛江吳川覃巴鎮一個靠海的小村子裡,曾經流傳着一門連鄰村人都聽不懂的“吉兆海話”。
吉兆海話糅合了閩語、粵語、壯語等方言元素,還融合了吉兆村民改造的不為外人所知的大量字詞讀音,因難學難講,自古以來隻是作為吉兆人的交流工具。它曾經是村裡人内部聯系的“暗語”。可惜的是,如今,吉兆海話的交際場景幾乎消失了。
近日,南方都市報、N視頻記者專訪了吉兆海話研究專家及吉兆村村民,了解這門瀕臨消失的嶺南方言。
外村人也聽不懂稱之為“土英語”
吉兆村距離湛江吳川市區十多公裡,是粵西地區最古老的漁村之一。這裡的村民臨海而居,耕海為生。除了會說當地常用的粵語、黎話、吳川話之外,他們還有一門在外村人聽來十分陌生的語言——吉兆海話,外村人也稱之為“鴨聽雷話”、“土英語”。
據悉,《吉兆楊氏族譜》上記載着,始祖楊穆公于元代最後一年——順帝至正二十八年,率五子一侄自福建莆田木關村乘船緣海逃難而來,定居于現在的吉兆灣畔,從此在吉兆村落地生根。
這裡毗鄰吳川粵語區域,長期的海上營生又使吉兆村人與廣西、海南聯系較多,于是,吉兆海話整個語音系統雜糅了粵語、閩語、壯語三者的語音特點。
正因如此,吉兆海話曾是村裡人特有的族群符号。幾十年前,吉兆工人曾經走遍廣東、廣西等地,他們能夠和說閩語、粵語、壯語的人交流,這個優勢也使得他們在工地上可以勝任采購、外聯和翻譯等任務。在異地謀生的吉兆老鄉之間說起吉兆海話,也增添了彼此的親切感。
嶺南師範學院人文學院退休副教授李健長期從事粵西地方文化研究,2008年,他曾來到這裡,與吉兆村民共同生活兩個月有餘。
李健向南都記者介紹道,他第一次到村裡調研時,發現這門獨屬本村村民的語言發展狀況并不樂觀——“能講會聽”吉兆海話的僅剩少數七八十歲的老人,用吉兆海話講故事或者讀一段話對他們來說也比較困難;五六十歲的人大緻能聽懂吉兆海話,卻不能夠流利地表達;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則隻掌握部分字音,青年人大多知之甚少,也不再願意學習吉兆海話。
吉兆村兩名年過八旬的老人在用吉兆海話對話。
不僅如此,吉兆村裡村民的語音系統還比較複雜。在調研的過程中,李健發現,兩個年紀相仿、經曆相似的發音人,對同一字詞的讀法會有所不同,往往需要讨論許久才能确定它的發音。
曾是村裡人抵抗海盜入侵時自保的“暗号”
和很多小方言一樣,吉兆海話也是有音無字,隻能口口相傳。
李健向南都記者介紹,世世代代的吉兆人傍海而居,靠海謀生,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自己獨有的“行話”。600多年來,吉兆村民的這門方言有些“自我封閉,刻意求異”。
由于吉兆海話音節複雜,難聽難學,更難以大範圍傳播或習得。哪怕是臨近的梅樓村村民,也聽不懂吉兆海話。
據李健統計,在漫長的發展曆程中,吉兆海話積累了580多個音節,每個音節還有多個聲調。
也有很多字詞發音、用法與其他方言大相徑庭。如“1”到“10”十個數字的發音中,3、4、5、6、10的發音與漢語發音不同;人體的眼、耳、口、鼻、手、腳等發音,也難以在漢語中找到諧音。在表達“昨天、今天、明天”等詞彙時,語序也是颠倒的,“天”字的發音在前。
吉兆海話語音系統的複雜性或許與吉兆村的曆史有關。
李健向南都記者介紹,早年間,吉兆村沿海常受到海盜的騷擾,于是村民們想出了用吉兆海話作為聯絡信号的方法,抵抗海盜入侵。過去,外人不理解的吉兆海話在村内曾是“暗号”一般的存在,對于内部聯系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如今,吉兆海話的傳播幾乎斷裂。“現在能夠用吉兆海話流利表達和交流的人已經很少了。”接受南都記者采訪時,吉兆村人楊華林道出了對方言流失的惋惜。
專家希望錄下語料将來用人工智能恢複
時間飛逝,講吉兆海話的老人年事已高,這門方言的留存成了問題。
今年已經40歲的楊華林向南都記者回憶,小時候經常聽到村裡的老人說吉兆海話,但到了他父親這一輩,會說的人已經很少了,他自己也沒有認真學過。
楊華林介紹,十年前,他回村裡時,六七十歲的老人已經不能夠流利地講完整的海話了,最多隻會講一些零星、斷斷續續的句子,還有簡單的詞彙。這并不樂觀,他決定用音頻記錄下瀕臨消失的家鄉話。
為此,他還仔細地列出了一張語音清單,從諸如“吃飯”“吃粥”等簡單的日常用語,到數詞、量詞、常用的名詞等,均在其中。
遺憾的是,會說吉兆海話的人本來就不多,而且年過事已高,陸續有人辭世,楊華林的錄音工作長期以來難以為繼。
使用範圍極小,使用人數在減少,吉兆海話在慢慢消逝。
“它的消亡是可以預見的,因為缺乏交際場景。”暨南大學語言資源保護中心主任、博士生導師甘于恩向南都記者談到,從當下的情況來看,說吉兆海話處于極度瀕危的狀态并不為過。“我們還是希望可以錄下這門語言更口語化的語料,将來用人工智能來恢複。”
李健也向南都記者談到,對于小方言而言,這樣的現象不足為奇。“語言作為工具,它的第一功能是交際。”使用範圍狹小的吉兆海話不能滿足年輕人的社交及工作需求,自然也就不再為他們所需要。
2020年11月,廣東技術師範大學舉辦了“民族學博士點申報與一流學科建設高層論壇”。在學校公布申報的民族學博士點研究範圍中,吉兆海話位列其中。“雖然很難,但作為村裡人,我還是希望吉兆海話能夠被保留下來。”楊華林說。
“走讀嶺南方言”系列報道
總策劃:戎明昌
執行策劃:王佳
統籌:南都記者 向雪妮
采寫:南都記者 黃小殷 實習生 吳浩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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