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7-29 草書釋讀23

2.3 社交

有社會就有社交，今天講社交常用的一些草字。最容易想到的就是交友，古代對朋友的理解和現在不同。《易·兌》：「君子以朋友講習，」講習什麼呢？孔穎達疏：「同門曰朋，同志曰友。朋友聚居，講習道義。」「同門」即同一師門受業，所以「同門」等于同學、同窗。師門不同常有不同的觀點，書法界也是這樣。「同志」就是志向一緻，奮鬥目标一緻，這比「同門」更進一步。如果一個人找你，上次去喝酒，這次約打牌，這不算朋友的，朋友的作用是勵志，講習道義，用現在的話來說，能起正面作用的才是朋友。「朋友」兩個字正楷大家都會，草書怎樣寫呢？

朋

《說文》沒有收「朋」這個字，古籍中有，「朋」是貨币單位，殷商用貝殼當錢币，五貝為一系，兩系為一朋。反映在甲骨文和金文中，一朋兩串，每串上有三橫，王國維說「古者三以上之數，亦以三象之」，五貝也隻寫三橫。小篆要寫「朋」字的話，是借用「鳳」的古文，因為「鳳」和「鵬」原是一個字，許慎說：「鳳飛，群鳥從以萬數，故以為朋黨字。」簡寫省去了右旁的「鳥」，隻寫左邊的「朋」。秦簡的寫法，就是這麼來的，由此引出了草書「朋」，這個字以前提到過。

「朋」字草書，

照皇象寫法取勢很簡單：外框是順時針轉動，鈎裹勢，裡面兩撇是向背勢，剩下的兩捺，是當兩橫計的，這是奮筆勢。如果把鈎裹勢和裡邊的兩撇都算在一起，那是柳箕勢。這一來「朋」字隻有兩個筆勢：柳箕勢，奮筆勢。草書字典中其他寫法還有不少，大多是宋元明時期的，往好處說有創作力，但仔細推敲起來就有點靠不住。

門

「同門曰朋」的「門」字，草書怎樣寫？《一切經音義·字書》：「一扇曰戶，兩扉曰門」。從甲骨文一直到漢隸，都是象形字，左右兩個門扉。左右對稱的字，草化方法有幾種：可以省掉一半，也可以把一半簡化，當然還會有一些字既不簡化，也不省略，本級課程一開始就說過，草書規則不是絕對的。

我遇到不少學生，寫真書「門」字把握不住筆順，其實很簡單，「門」字的筆順好像寫兩個「日」字，隻是左右的兩筆長一點而已，如《靈飛經》這樣就對了。行書「門」字，左邊用三筆，和真書大緻相同，右旁是點橫豎趯，省去兩橫，這一來跟永字的鈎努勢差不多，但起筆必須有一點。草書「解散隸法」，思路跟行書不一樣，整個左邊用一點替代，右旁跟行書相同。索靖「門」字最後還保存了一個趯，皇象、王羲之、孫過庭沒有寫趯，智永把多點曲線拉平了寫，隻用一個獅口。

聞

新聞的「聞」，「門」下加個「耳」字，11課講過「耳」字草書，索靖、懷素的「聞」就是這樣來的。再要簡單，可以把整個草書「耳」字的曲線拉直，成為一豎。那就出現了孫過庭這樣的「聞」字，上面的「門」字可以看到點的波動。陸機沒有連寫，上面是「門」，下面一豎是「耳」。王羲之隻用一個十字勢，把「門」和「耳」都包括進去了，注意不要當它是「中」，這是「聞」，讀草書作品有疑問時，要根據上下文意思來決定。

窗

「同窗」的「窗」字，是借用煙囪的「囪」字，後來上面加了「穴」，繁化為「窗」，本義指天窗，跟煙囪一樣是在屋頂上的，牆上的窗叫牖，不叫窗，先秦文獻很少用到「窗」字。《說文》把「窗」當作或體，也就是「囪」的異體字，沒想到後世這個繁化的字勝出，不管牆上還是屋頂普遍使用「窗」。還有些字也會用到「囪」，如「悤」字，這字後來寫成「怱」，這是把「囪」的外框取鈎裹勢，裡面兩撇一捺取飛帶勢。蘇東坡寫「窗」，「穴」下面換了「怱」當聲符。還有更簡單的，把「囪」簡化為一個三角形的玉函化勢，寫出來的「窗」又變了樣，很多異體字其實是運用筆勢的結果。

「門」一開始就有本字，寫法很穩定，「窗」沒有本字，一開始借用「囪」字，後來變動很大，異體字有三十多個。我沒有找到皇象、王羲之、智永、孫過庭的草書「窗」字，宋代米芾有一例，同第3個字寫法，用四個筆勢：

宀頭勢，羊角勢，玉函化勢寫快了近于向背勢，最後連波勢。很多時候「厶」等于「口」，所以「窗」變成寶蓋頭下一個「總」，明代沈粲寫的「窗」，看上去同第4個字。

友

「同志曰友」，「友」字用兩隻手表示，注意方向一緻。甲骨文、金文中兩個手左右并排的，後來楚簡、古文寫法也是這樣。但小篆和秦簡，把兩個手變成上下排列。漢隸兩個手稍作變化，一個平放，一個斜放，斜放就是「又」，整個字好看多了。

草書「友」可以組織到一個筆勢中，如智永寫法，我們知道，「歹」字形是飛帶勢，包括一橫、兩撇、一捺，智永用倒圈的方法，把所有的筆畫全部包括在一個筆勢之中，可稱之為飛帶倒筆勢，或者飛帶化勢。索靖寫「友」，等于寫上下兩個「又」，理論上是沒錯，可惜看起來好像「反」字，跟從者很少。智永為什麼還要加一點呢？這是識别符号，提醒不要跟「發」草書相混。

發

「發」字，甲骨文左邊是一把弓，右旁是手中拿着箭，金文左邊還是弓，右旁換了字，當作聲旁，這個字單獨寫就是這樣的，「癶〔Bo1〕」下一

個「殳」。楚簡寫法，把「弓」縮小，放在左下角，如果我們把「弓」遮掉，光看這個聲符，就會發現楚簡中間的十字，來之于篆字中「殳」的上半部。後來「發」的草書比楚簡更進一步，上面「癶」左右各用一點替代，成為羊角勢，中間還是用十字，下面的手寫成「又」，裹束後的樣子，可以在居延漢簡等上看到。如果把頭上的兩點連寫，變成一橫，就得到索靖這樣的草字「發」，後世書法家廣泛采用這個寫法。

相近字：發和友

草書「發」和「友」字非常相近，所以智永在「友」字上加了一點，剛才說這是識别符号。王羲之、孫過庭「發」字都不加點的。要注意懷素是倒過來的，「發」字加了點，「友」字卻沒有加，這樣一來就混亂了，究竟跟智永還是懷素？我一直說，學草法不要跟懷素，誤導初學者。

接下來講「同事」，相與共事的意思。「同」字以前講過了，我解釋一下「事」字。

事

有四個字，史，事，吏，使，在甲骨文中原本是一個字，所以經常混用，直到秦隸中還有這種情況。小篆比較明顯分開了，在「史」的基礎上加了筆畫。甲骨文下面是一個手，上面是一樣東西，有人說這是文具，有人說這是獵具，至今未能統一。小篆上面這工具的中間一豎，不穿過下面的手，就是「吏」，如果延長這一豎，穿過下面的手，就是「事」。這個分别，要到漢隸中才穩定下來。

「事」字草化，第一橫保留，「口」省略不寫，中間本來的手，用駝頭勢，最後中間一豎，用玉鈎勢。裹束後包括兩個筆勢，一橫和駝頭組成曲鈎勢，順勢寫玉鈎，這就是草書「事」。

寮

以前當官的，或者擔任某種職務的人，互相之間稱同僚，或同寮。王羲之《十七帖》最後一帖，《虞安吉帖》用「寮」字。「寮」小篆很複雜，隸書大為簡化了。跟王羲之寫的對比，可以看到最下面的四點變成了一橫。《淳化閣帖》卷六王羲之《行成帖》也有個「寮」字，中間省去了羊角勢，更簡單一些。不過《行成帖》是唐人制造的僞帖。智永《千字文》中有遼遠的「遼」字，上面用兩撇一捺飛帶勢，下面寫了個「貝」字，但注意羊角勢的右點是有的，和「貝」字的外框組成了鈎裹勢，非常巧妙。

社交中遇到年紀大的，就有尊老的問題。

尊

「尊」字本來是一種酒器，兩隻手捧着「酉」，「酉」就是裝酒的器具。兩個手捧着表示尊敬，這是祭祀時用的。金文「酉」頭上多了兩點，小篆從之，小篆還有個簡寫，下面兩隻手省了一個，而且不是保持「又」，寫為「寸」，這是常見的變化，以前給各位講過。秦簡寫法就是照小篆或體來的，草化時，上面兩點一橫，豎筆勢，中間的「酉」用一豎替代，下面的「寸」，用駝頭勢。裹束起來，整個「尊」字隻有兩個筆勢，上面是豎筆勢，下面是飛帶勢。

今草寫法，有些跟章草相同，如智永這個「尊」，跟皇象相比取勢沒有變。王羲之把下面的飛帶勢移到了右邊，這樣一來，也可說上面是羊角勢，下面還是飛帶勢。孫過庭好像多了一折，我想是偶然的。

老

「老」字，《說文》曰：「七十曰老。從人、毛、﹝

﹞，言須發變白也。」這句話對小篆、金文而言是對的，上面是「毛」，中間是「人」，小篆「人」已經訛變，下面是「

」，「

」在23課講過，可以複習一下。但如果看甲骨文，就知道許說不大對，甲骨文是一個老人，頭發很長，手裡拿着一根拐杖，所謂「

」，原來是人的手臂和拐杖的訛變。秦簡寫法，「老」字上面部分有相當大的隸變，上面的「毛」減少了幾根，中間「人」用撇捺大交叉。漢隸下面的「

」繁化，離甲骨文越來越遠。

秦簡「老」字下面的「

」，捺加撇就是交争勢，這在23課中給大家解釋過。智永真書「老」字跟秦簡一比，是有根據的寫法。王羲之草書「老」下面也寫「

」，足見王羲之的文字根柢。《十七帖》中，「

」的一撇縮短為一小點，但這隻是長短問題，不影響取勢，還可以認為是交争勢。孫過庭這個「老」，最後一勢隻好說是衮筆勢，再說交争勢就太勉強了。但孫過庭這字還有一種分法，上面是十字勢，整個下面是群鵲勢，這也講得通。

再說說「老」字的上半部分，上半部一個十字勢，一個撇捺如秦簡，或者用橫撇如王羲之，簡言之，「老」字的上半部分就是兩個交叉，兩個筆勢。兩交叉可以有另外的寫法，變成一個筆勢，什麼筆勢包括兩交叉呢？這就是戈法。這裡說的戈法，不包括戈的一趯和一點，剩下的橫、戈、撇，不正好是兩個交叉嗎？所以你看《古詩四帖》的「老」字，上面就寫了一個戈。

世

又如世界的「世」，寫法很多，篆字如金文、小篆是這樣寫的，三十年為一世。隸定後，隸書「世」字寫成三個十，下面加一橫。草化時，左右兩

個十對稱，可省去一個，餘下兩個十，就是兩交叉了。所以你看《古詩四帖》和懷素《小草千字文》，「世」字就是一個戈法，下面再加一橫。

葉

再舉一個例子，「葉」字中間包括一個「世」字，皇象章草「世」字先寫一橫兩豎，這是奮筆勢移位，然後寫豎橫，豎筆勢。智永「世」字一橫三豎，奮筆勢移位。懷素「世」字寫個戈，吳昌碩也常用這樣取勢。照理說「戈」字下面還應該有一橫，但在字中可以省略。和懷素相比，吳昌碩騰挪伸縮的本領顯然高出一籌。

最後講講社交中遇到小朋友，要有慈愛之心，「慈幼」出之于《周禮》，鄭玄注：「慈幼，謂愛幼少也」。

慈

「慈」字，《說文》：「慈，愛也。從心，茲聲」，金文、楚簡寫法相同，上面兩個蟠龍，下面是心。兩個蟠龍本身也是一個字，古代當作茲。小篆把兩個蟠龍上面加了筆畫，在漢隸中，上面看起來好像草字頭。「慈」草書的取勢，兩點一橫豎筆勢，蟠龍原來是兩折，兩個蟠龍一起寫，可以簡單些，皇象右旁的蟠龍少一折，智永也是這樣。

幼

《說文》：「幼，小也。從麼，從力。」在篆字中，可以看到「麼」和「力」的位置不固定，甲骨文「麼」在「力」下，金文「麼」「力」交叉，小篆「麼」左「力」右，現在的正楷字從小篆。但楚簡、秦隸一直到八分，把「麼」寫在「力」的上面，草書也是這樣，先寫「麼」這個蟠龍勢，然後「力」取鈎裹倒筆勢。

今天就講這些，謝謝。

本節要點:

· 朋友:門窗聞友發。

· 同事：事寮。

· 尊老:尊老世葉。慈幼。

複習思考 :

· 王羲之「寮」字怎樣分筆勢?

· 查查草書「蜜」怎樣寫?

試用草書寫下面詞語[擴号内不必寫]

· 同門曰朋，同志曰友。

· 聞道長安似弈棋。[杜甫]

· 東窗事發。窗明幾淨。

· 事倍功半。事必躬親。

· 養尊處優。尊師重道。

· 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禮記·中庸]

· 尊尚勇武。[蘇轼]

·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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