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最好的老師。拉開時間距離的觀照看曆史可能更為客觀、冷靜、清明和超脫。

30年前，蘇聯解體是二十世紀堪比二戰勝利的事情，至于是喜是憂，全看你是左是右。

在1991年夏秋‬之交、8.19事件發生之際，當蘇聯面臨生死關頭，是什麼讓軍隊放棄了這個紅色政權？

去年，8.19事件‬的‬親曆者‬、蘇聯最後一位元帥亞佐夫逝世，享年96歲。

亞佐夫元帥

8.19事件發生時，亞佐夫元帥時任國防部長。這一天，蘇軍坦克受命進駐紅場。蘇聯命運攸關之時刻，元帥亞佐夫為何下令不開槍撤軍?

亞佐夫是舊體制的受益者，舊體制曾讓他到達權力的巅峰，顯然他并不想颠覆這個體制。

當國家面臨消亡的危險時，亞佐夫作為一名老兵，的确希望加入到拯救國家的行列，就像參加上世紀40年代的衛國戰争那樣，光榮地戰鬥。那時，法西斯德國就是他的敵人。在漫長的美蘇争霸時代，美國就是他的敵人。

但當時，這個戰場是在首都莫斯科。敵人在哪裡？難道是自己的同胞嗎？

作為一名衛國戰争的老兵，亞佐夫元帥在自己‬的軍事生涯中‬，經曆和組織過無數次大大小小的戰役和演習，但他并不知道，當大量坦克出現在莫斯科街頭時，會産生什麼後果，以及‬如何在樓群密集的城市裡保住政權，同時不對反對者‬同胞‬使用武力。

在亞佐夫和部分軍隊人士看來，他們隻想将坦克開上街頭，以保住蘇聯的舊有體制，在這個過程中絕對不能向自己同胞中的反對者開槍。

最終，他下定決心，同意執行緊急狀态委員會的命令，把軍隊開進首都。

亞佐夫錯誤地判斷：軍隊開進首都，就可以挽救蘇聯。亞佐夫在下令時強調，軍隊進駐隻是為了維護秩序，而不是戰鬥。

盡管戈爾巴喬夫對亞佐夫有知遇之恩，幾年前把他從遙遠的遠東調到首都，但亞佐夫并不認同戈爾巴喬夫的改革，“人民的生活水平在下降，經濟崩潰了，民族沖突越來越尖銳……戈爾巴喬夫作為積極的國務活動家其實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他和他的政府實際上已經不是在解決國内的問題”。

由副總統亞納耶夫，國防部長亞佐夫、克格勃領導人克留奇科夫等八人組成的緊急狀态委員會認為是時候廢除戈爾巴喬夫了，需要盡快挽救即将走向解體的蘇聯了。

但亞佐夫‬同時也堅信，在國家内部，絕沒有發展到必須對自己的同胞動刀子的地步。

此前軍隊動用武力驅散示威人群帶來的血腥教訓，尤其是1989年4月格魯吉亞第比利斯發生騷亂，軍方驅散示威人群造成流血事件，讓亞佐夫飽受外界指責。

由此‬，亞佐夫‬和‬他‬的‬同盟‬始終徘徊在猶豫和動搖的邊緣。雖然緊急狀态委員會制定了奪取白宮（白宮是俄羅斯最高蘇維埃所在地）的計劃，但這個命令從未下達。

就這樣，1991年‬8月‬19日‬，坦克開進首都，卻并沒有産生威懾效應。

然而，時任俄羅斯總統葉利欽拒不服從緊急狀态委員會的命令，反而‬号召舉行政治罷工，抗議亞納耶夫等人發起的行動。

臨近上午11點，葉利欽已從居所驅車到達白宮‬。緊急狀态委員會居然沒有對他采取任何行動，通信也沒有中斷，隻是派了一些人跟蹤他。

事實上，葉利欽知道軍隊的動向，甚至緊急狀态委員會的動态他也悉數得知。

很快，有些官兵帶着坦克倒向白宮保衛者一方，他們掉轉炮頭，支持葉利欽。

葉利欽意識到形勢對自己有利，8月19日中午，他走出白宮，在衆人的歡呼聲中跳上一輛坦克，發表了講演。

在葉利欽演說那一刻，他的整個外表，手的每一個動作和每一句話都散發着勝利的激情。

當塵埃落定，緊急狀态委員會成員們意識到該采用武力解決葉利欽的時候，為時已晚。

緊急狀态委員會成員們的猶豫不決，沒有能夠‬當機立斷‬的‬公認領袖，反倒是他們都害怕事後‬被‬拉‬清單‬，缺少相互協調，則‬為失敗埋下了伏筆。

後來，緊急狀态委員會成員們被押上法庭時，也在相互指責。

雖然，在這起事件中，作為國防部長的亞佐夫并非起決定性的人物，但同樣能證明，亞佐夫缺乏決斷能力，對軍隊的控制能力也比較弱。

假如緊急狀态委員會有人是個不考慮後果的人，能夠像葉利欽那樣下令向人群開槍，他們沒準兒就得手了。

後來，亞佐夫及一些老戰友因這起以失敗告終的政變被關進了“水兵寂靜”監獄。在短短幾天内，新的蘇聯國防部長走馬上任。不久之後，蘇聯本身也不複存在了。這無疑對像亞佐夫一樣的愛國老兵而言，不僅‬是‬一場‬國家‬‬悲劇‬，也是一場個人悲劇。

三年後，當亞佐夫等人獲俄國家杜馬大赦出獄後，面對國内政局的變化，很多人迅速轉變思路，大聲譴責蘇共，而亞佐夫卻‬沒有，老元帥的人品自帶光芒。

2004年11月，俄羅斯總統普京向81歲的亞佐夫授勳，作為他的生日賀禮。

當初為挽救舊體制而作出的努力和面對民衆始終堅持“不開槍”的舉動，為亞佐夫赢得了俄羅斯人的尊重。

老兵凋零，亞佐夫盡管能力有限，但不愧是一位真正的愛國者，值得世人尊重。而且晚年他‬也徹底醒悟過來，他不可能建議普京走美國道路，因為那是一條絕路。

亞佐夫生前‬曾‬請求在他死後公布自己關于戈爾巴喬夫、葉利欽和普京的看法。

去年，在他去世後，俄羅斯衛星通訊社如他生前所托付的那樣，發表了他的談論片段。

他說，盡管76%的公民在全民公決時贊同蘇聯統一，但是戈爾巴喬夫還是令蘇聯解體，因為他相信“人民将會忍下一切”。

亞佐夫說，戈爾巴喬夫領導這麼一個複雜的國家還是太年輕。他說：“讓一個國家解體很不好。但不是他一個人的事。與他關系密切的所有人都幫他了。”

亞‬佐夫說葉利欽是一個追求名利的人，他會巧妙地利用人的感受。

亞佐夫認為，葉利欽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跻身”權力并把戈爾巴喬夫從克裡姆林宮趕出去。

亞佐夫說：“如果葉利欽想過保留蘇聯，那麼他就會有不同的表現。而他想的隻是自己。他挑選了适合自己的一夥人，這夥人瓜分了這個偉大國家最美味的部分。”

嚴重同意亞佐夫元帥的評價，葉利欽同志是一個為了自己多吃一口飯，把大家的鍋砸了都在所不惜的人。

提到現任總統普京，他說：“他領導俄羅斯遠離了解體的深淵，他使軍隊變成真正的軍隊”。

亞佐夫說，如果讓他給總統提建議的話，那麼他建議總統走中國的道路，“中國政府成功地把個人和國家财産結合起來”。

亞佐夫認為，普京還應該把自然資源國有化，不允許它們給一小撮富人制造豐厚的利潤。

這是一個時代見證者的肺腑之言。

當然，另一位老兵、‬也是‬‬元帥‬阿赫羅梅耶夫卻用行動表達了。

“819”事件5天之後，1991年8月24日21時50分，在克裡姆林宮一号樓19号A辦公室，發現了阿赫羅梅耶夫元帥的遺體。

元帥靜靜地靠着暖氣片坐着，雙股合成麻線環繞着他的整個頸項。可以确認是自缢身亡。

這位偉大的衛國戰士，前蘇軍總參謀長，早已預料到8.19事變會以失敗告終，最後選擇為了理想而殉國，可以說是充滿了末路英雄的悲壯色彩。

早在‬事變‬爆發‬二個‬月前，即‬1991年6月19日，在紀念衛國戰争50周年的記者招待會上，阿赫羅梅耶夫一開始就睿智尖銳地提出：蘇聯在1941年和1991年的形勢有點相似。當年蘇聯軍民以2700萬人犧牲所捍衛的社會主義大廈今天即将崩塌；當年希特勒幾千萬大軍未能達到的意圖，今天卻有可能實現。

不幸‬被老元帥言中。4個月後，蘇聯解體。

那面在列甯格勒始終不屈飄揚、那面曾插到柏林國會大廈、那面指引着世界共産主義運動、那面曾令世人感到敬畏的鐮刀斧頭旗，卻在那個晚上如廢紙片般被抛棄，從此遠離了這位經曆過戰火的元帥，也遠離了這個曾經強大的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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