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抖音上，看到一個據說是哈爾濱殡儀館的工作人員，因為一個名教授去世了，教授的兒子拿了一個鞋盒來裝骨灰而發飙，大叫“文化哪裡去了”。到今天，看到此事已經上了各家新聞網站，而網友褒貶不一。因此，我想和這位工作人員講講文化。

工作人員沒有說清楚，他講的文化大概指的是喪葬文化。而在中國，喪葬文化的确是中華文明的一部分，由來已久，發展也非常成熟，而且形成了很多支系。所有支系不可能在一篇小文章裡說清楚，我以我的老家，即四川省宜賓市屏山縣夏溪鄉為例，講一下喪葬的過程。

首先哈，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每個人既然來到了世間，就沒有想過活着回去，所以不必忌諱什麼。

家裡有人死了，首先要放鞭炮。放鞭炮的意義其實是報喪，讓鄰近的人知道這家人有喪事了。接着，死者的大兒子用一塊長長的白布包頭，下沿一直延伸到腳踝，需要系的地方都用麻絲：這叫披麻戴孝。這樣穿着之後，挨戶到鄰居家下跪，告訴每家每戶自家誰去世了，要請他們幫忙。

一般情況，要到一個生産隊的每一戶人家報喪，此外還有至親家裡也要去，無論是不是在本生産隊。電話沒有普及到戶的年代，除非是在國外，其他地方的至親一般都要親自去報喪，一路乘車坐船都是披麻戴孝。所以交通工具上經常會遇到披麻戴孝的人，鄰座一般都會問問家裡誰去世了，安慰一下。

左鄰右舍和離得近的親戚來了，大家幫着入殓。即脫去死者外面的衣服，用白布厚厚裹着，放進棺材。棺材用兩根闆凳支着，一般放在堂屋。

而死者家裡另外的人，則要去請道士。道士來了，左鄰右舍也就差不多都來了，桌椅闆凳、炊具煙火等都已經齊備了，該買的東西也買來了。道士一般四五個人，他們在堂屋裡挂上幡，挂上畫有道教諸神的圖畫，設置為靈堂，拿出樂器，以特定的方位和秩序坐好，敲鑼打鼓，就開始了。

道士幹的活兒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開路，寓意是給死者指明去陰間的道路，并用錢财打發沿路的孤魂野鬼，一直送到奈何橋。第二部分是道場，寓意是代替死者在閻王面前求情，希望死者的靈魂早入天堂，投生一個好人家。

開路和做道場的時候，死者的直系後輩除了必須外出的，其他的都跪在靈位前，一直到道場完畢。道場有攪攪道場、小道場和大道場的區别，攪攪道場一天一夜，小道場三天，大道場七天。做什麼道場，根據死者家裡有多少錢來決定。

在這同時，死者家屬還要請人來看下葬的日子和下葬的地方，請來的人叫陰陽先生。下葬日子一般都在最近兩三天内，和道場是否完畢沒關系。

下葬的日子到了。頭天晚上死者的家人基本沒有睡覺的機會。道場一般都是通宵，還要準備杠子、麻繩，找好擡棺的人，等等，還要連夜挖坑，不過一般都是左鄰右舍幫忙。清晨太陽剛剛露出白色，就把棺材擡出門了，道士也跟着靈柩一起出門。

擡棺的人喊着口号，這樣才能做到步履整齊；死者的大兒子抱着靈位走在棺材後面；道士敲鑼打鼓，聲嘶力竭唱着，遠遠近近都能聽到；死者的後代子孫甚至包括其他直系親屬和配偶，個個披麻戴孝，一片白色，一片哭聲，真可謂是震天動地。還有其他願意送死這最後一程的，起得早的孩子們跟着看熱鬧的，一般都是一大群人，留在死者家裡的人反而非常少了。

棺材擡到埋葬地點了，土坑一般都已經挖好；當然也有可能遇到巨石什麼的，需要鑽子、二錘等工具，或者需要找爆破材料，導緻土坑還沒有挖成，則需要一大群人停下來等待。

不管需不需要等待，都要把棺材房到地面，打開再檢查一下，陪葬的物品是不是齊全了啊，裹屍布有沒有亂啊，等等。因為這是入土之前的最後一面，從此再也見不到這個親人了，一般的親人們都會放聲大哭，左鄰右舍、其他趕喪的人想到死者生前的好處，也會痛哭不止。這樣的環境裡，幾乎能連帶所有人都淚流滿面。

坑好了之後，道士念念叨叨，燒紙，放鞭炮，衆人齊心協力把棺材放進去。在孝家的哭聲裡，幫忙的人把棺材房進坑裡。棺材一頭大一頭小，大的那一頭是頭部，放坑的時候頭朝裡，腳朝外。之後道士在棺材上貼兩道符，就開始掩埋。

掩埋到地面那麼高，其他人就可以回去了，包括道士，隻留下幾個身強力壯的男人砌墳。砌墳如同建屋，牆壁用石頭或者磚塊壘成，中間填土，做成外面高、裡面低的造型。最外面的面一定要平整，好立碑。新墳不一定及時立碑。墳建好之後，再次放鞭炮，孝子點香蠟紙錢，三跪九叩。把死者生前的衣服用品也焚燒了。

對于喪事來說，這就算完成了。但是對于葬禮來說，還沒有完成。道場繼續做，該跪的人繼續跪。此後還有頭七一直到七七、百日、周年、生辰要去墳前燒紙，每年清明、生辰、忌辰還要去上墳。所以喪禮是孝子後半生的事情。

這是我們老家的喪葬文化。裝殓用的是棺材，棺材一般是在死者還活着的時候就做好了，木材是在自家地裡砍的杉樹。基本所有的棺材都用同樣的木頭、同樣的大小制作的，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也沒有攀比。

老家棺材用土漆，沒有這麼花

仔細梳理起來，老家喪葬文化的核心，其實是哀思和紀念。幾乎所有的程序都是在圍繞這兩個詞語造氛圍。

我們老家的喪葬文化并不代表中華喪葬文化，甚至也許不是主流，這裡隻是作為一個引子。喪葬文化的核心，根據部分古典典籍說法，列舉如下。

《呂氏春秋》說，葬，就是藏，不讓屍體暴露在外的意思。

《禮記》說，人肯定是要死的，死後必然要掩埋在土裡，這就叫鬼。

《朱子大全》說，讓去世的親屬形體保全而靈魂安甯，那麼他的子孫會興盛，香火也就不絕，這是自然的道理。

不管什麼流派，不管多少流派，核心隻有一個：把屍體掩埋起來，不至于被糟蹋，使得靈魂安甯。

當然這是古老的喪葬文化。後來城市化了，提倡火葬，而火葬形成的骨灰需要容器盛裝，于是衍生了一門骨灰盒的生意。而且這一門生意讓人叫苦不疊，一個骨灰盒動辄幾千元、幾萬元，然而大家都知道，成本其實不過幾十塊錢、上百塊錢，就算金貴木頭的也不過幾百元錢。

而骨灰盒和喪葬文化有多少關系呢？最大的關系，就是經營骨灰盒的人的暴利。這其實是一個應該整頓的市場，不知道相關部門沒有注意到還是沒有能忙得過來，使得這個行業暴利多年而至今存在。

根據華經情報網的文章《2019年中國殡葬服務行業現狀與發展趨勢》，2018年，全國死亡人數993萬人，火化率50.5%，也就是501.7萬人。按照每一個骨灰盒1000元價格計算，骨灰盒賣了50.17億元。而骨灰盒的從業人數有多少呢？沒有數據，但是我們可以對比另一組數據。2018年喪葬産業為2000億元左右，也就是每一場喪葬需要花4萬元左右。

我不知道這個價格算不算高。也不知道這些錢是否傳承、發展、推進、宣示、傳播了喪葬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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