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是禮儀之邦,人情往來之“禮”不能隻講究值多少錢。分量是不是厚重,“分寸”二字可要拿捏得很得當才行。
薛姨媽初到賈府,送給府上姑娘們的禮物是“宮花”,可謂大方得體,拿捏有度。
其實,賈母更是送禮這方面的高手。
她老人家給與自己最寵愛的孫子寶玉一同上宗族學堂讀書的少年秦锺的見面禮,是“一個荷包并一個金魁星”,取“文墨和合”之意。
上學讀書的孩子嘛,送金送銀嫌奢侈,送吃送穿顯俗氣。送一個有寓意的小禮物,足見老人家對晚輩的關懷眷顧,也體現了老人家佛海慈航般的菩薩心胸。
劉姥姥頭一回到賈府攀親戚,收了府上二十兩銀子和一吊錢。那是王熙鳳親手給她的。王熙鳳是賈門二府的内務總管,由她拿錢,表達的是一府的禮數。
賈母呢,劉姥姥第一次到賈府的時候,她一點兒表示都沒有。待第二次劉姥姥來“走動”時,臨走前她拿了幾件自己從不曾沾身的衣服,外加一個荷包裡裝着的兩個筆錠如意的锞子,送給劉姥姥。
細數賈母送的禮,總是與衆不同,與她的尊貴無比的身份、輩分和年歲都極其相稱。
想一想清初那時的銀行家、财政大臣,真是體貼子民,又有文化,鑄銀子流通時,還有金魁星、筆錠、如意、銀镯子這些玩意兒。不像現在,除了票子就是票子,隻有面值的區别而已。即便有紀念币什麼的,也很少在市面上流通,而且昂貴得要命。這是閑活,暫且按下不提吧。
後來,秦鐘死了,賈母看在他是重孫子媳婦可卿的弟弟,又是自己寶貝孫子寶玉同窗的份兒上,除由府上“另備奠儀”不算,還“幫了幾十兩銀子”,叫寶玉送給秦锺的父親那裡,寄托着最愛隔代晚輩的賈母的深深痛惜之情。
薛寶琴初到賈府,賈母非常歡喜,讓王夫人認她做女兒。下雪了,将珍藏的“凫靥裘”送給她。這在《紅樓夢》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有細緻的描寫:
正說着,隻見寶琴來了,披着一領鬥篷,金翠輝煌,不知何物。寶钗忙問:“這是那裡的? ”寶琴笑道:“因下雪珠兒,老太太找了這一件給我的。”香菱上來瞧道:“怪道這麼好看, 原來是孔雀毛織的。”湘雲道:“那裡是孔雀毛,就是野鴨子頭上的毛作的。可見老太太疼你了,這樣疼寶玉,也沒給他穿。”寶钗道:“真俗語說‘各人有緣法’。她也再想不到他這會子來,既來了,又有老太太這麼疼他。”
寶琴帶的這個鬥篷學名叫凫靥裘,是用野禽臉部附近的毛做的。北京故宮博物院現存有一件凫靥裘褂,身長約146公分,褂面是用長9.5公分,寬6.2公分的凫靥裘一塊壓一塊的拼縫而成,大約需要720塊。可估算一下,寶琴披的這件凫靥裘需要多少隻野鴨、耗費多少人力才能做成。價值當然非同一般。
賈母雖貴為老封君,錢财無數,任意使用。但她老人家随禮、送人情一般都不會揮霍,甚至有些小氣。為何對寶琴出手卻如此大方?其實這裡大有講究,有她老人家深深的用意。
寶琴小小年紀,容貌姣美,見識不凡,天性爛漫,人見人愛。但她沒有在賈府這麼數百口人的複雜環境下生活的經驗。日久天長,難免會有些磕碰和閃失,遭人生煩甚至使絆子。
史老太君就是早早在衆人面前亮明态度:我是看中這個毛丫頭的,你們一幹人往後誰也輕薄怠慢她不得。可見老人家多麼會謀篇布局,早早下套。此其一。
再者,老太太對她這麼另眼相看,聰明伶俐的寶琴必心領神會,心存感激。她此番雖是投奔薛家而來,無形之中不由得便把賈家當成自個兒的家了。
由此我們可領教到,賈母馭人之術是多麼老道,知人識人之心是多麼深邃,人情練達得多麼從容自如!
還有,舉府上下最幹練、也最能幹的孫媳婦王熙鳳,有一回過生日,賈母卻要大家夥像平常的小戶人家那樣,每人出份子錢,自己也隻出應出的那一份,并不多拿。此中大有用意:除了倡導“節儉”,還有“淡化”、“簡化”宴飲之用意。
想想看,府上主仆人數有數百上千之多,過生日擺宴席的,恐怕天天都有這類事。這種“例内”之事,大都是千篇一律,無甚新奇。如每一個都要府中大操大辦,花費相當大且不說,還叫衆人不好處理。“随禮”多少,容易成為人們精神和用度上的負擔。
同時,更重要的是,大家“湊份子”、“出份子”,能淡化尊卑界限,體現出一種“平等”和扁平化。此番從鳳姐過生日改起,體現出賈母對府内治理方面的一些考量,也有意讓府上大管家王熙鳳體會個中三味。
見過不少風浪的賈母,明白社會及家族經濟的熱和冷,是相對而言的。何時出手大方,何時花費節儉,并非要強求一律。貨币從緊還是寬松,都要審時而度勢,豈有不變的定規?
後代的人們,尤其是當下的廟堂當政者、經濟學家們,或許都該從賈母周到的禮數上,得到一些有益的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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