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我一直在編撰《漢印風格分類》,此書容量大、體例多,需要核證、校對的地方特别多,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的責任編輯不斷發郵件來,與我溝通協調與求證核實,印象最深的是,古代漢印中有“侯”“矦”兩字,姓名印中也有“矦”與“侯”,原釋文較亂,希望能規範統一。這是一個經常遇到的老問題,故我沒有多加思索,按照以往釋讀的慣例回複:不管是漢官印還是姓名印,印文中凡帶“人”字部的皆釋為“侯”,凡不帶“人”字部的皆釋為“矦”(漢印中一般無“候”字),以此原則為準。
過了不久,天津人美的責編又提出了質疑:“古體‘矦’存在分化問題,同時也存在官職與姓氏的問題,上次我回複提出的釋文原則容易前後不一緻。我們是遵原文,還是遵照便于讀者閱讀,比如‘夏侯’這個姓氏,如果寫‘夏矦’,與印文中一緻了,卻又與當代人的認知不一樣,可是如果釋做‘夏侯’,也就意味着要與古體‘矦’不一緻,尤其是官職,是‘侯’,還是‘候’,需要權威的出版物作為依據,所以還是想聽聽作為專家的您的意見。”
編輯的話引起了我的重視,便重新浏覽、審讀了所謂的“權威印譜”。不讀則罷,一讀真讓人大吃一驚:情況的确不是我想象的那麼簡單!不過不用急,讓我細細品鑒,慢慢思索,最後來下結論。
如圖一,北京出版社的《玺印源流》,同一頁碼上的帶“人”部印“軍曲侯印”與不帶“人”部的“關内侯印”,其釋文均為“矦”,不寫作“侯”;而封泥帶“人”部“戈船侯印”釋文為“侯”。
《中國書法鑒賞大辭典》中不帶“人”部的“關中侯印”釋文為“候”。中華書局出版的《中國書畫篆刻品鑒》,不帶“人”部的“長貴亭侯”“湘成候相”與複姓印“夏侯尊”均釋為“侯”,帶“人”部“軍曲侯之印”亦釋為“侯”。由圖一可知,《中國篆刻全集》不帶“人”部“關内侯印”釋為“侯”,而同樣不帶“人”部的“昌信侯國相”則釋為“矦”,帶“人”部的“軍曲侯印”則釋為“候”(“候”中帶短豎)。
上海古籍出版社《古玺印精品集成》中,将不帶“人”部的印均釋為“侯”,而帶“人”部的“軍曲侯印”“侯丞之印”“菑川侯印”等印均釋為“候”。由上述可知,“權威印譜”對古代印章的“侯”“矦”“候”三字,包括姓名印中的“矦”,其釋文各行其是,相當混亂。
圖一
那麼借助一些工具書——“篆刻字典”,能否統一規範、解決這一問題呢?參見圖二,清代人編撰的《漢印分韻合編》,“侯”與“矦”是分列的,凡帶“人”部的皆釋為“侯”,凡不帶“人”部的皆釋為“矦”,這是我第一次回複天津人美處理“侯”字的“原則”。但其他常用的權威篆刻字典情況就不同了,比如上海書店出版的《玺印文綜》,其中“候”與“侯”的字例合在一起,即印文“候”可當“候”又可當“侯”,“候”與“侯”互通互同。《中國篆刻字典》,“侯”“矦”合在一起,即印文“侯”可當“侯”又可當“矦”,而“候”隻是三位近現代印人使用過,并無古印印例。綜合上述,可見“篆刻字典”對“侯”“矦”“候”三字也是各行其是,相當混亂,無法正确取舍,也無法正确規範、解決這一問題。
圖二
顯然,在篆刻領域裡,對“侯”“矦”“候”三字一直重視不夠,以緻在印譜和畫冊的注釋上模糊不清,莫衷一是。這讓我不得不靜下心來,重新審理、核實此三字,不僅是給天津人美一個合理的完美答複,也是給後學印人一個有價值的參考意見。
“侯”字可以追溯到甲骨文,甲骨文“侯”字,從“廠”從“矢”,“廠”(讀為han,第四聲),古代懸挂的射布箭靶之形。“矢”像箭形,表示以箭射布之意,屬象形字。甲骨文“侯”倒書、正反書無别。可參見圖三,甲骨文侯有多種寫法及諸多甲骨文拓片。故“侯”字本義指古代進行射禮時用的一種射布,即箭靶。可引申為君主、第二等爵位、達官貴人、士大夫間的尊稱,并用為疑問字、姓等意。《說文》:“侯,春飨所射侯也。從人,從廠,象張布,矢在其下。”與蔔文相合。這裡應當注意“侯”不能與“時候”的“候”混同。
圖三
我們不妨再查閱、參考現代漢語字典是如何定義的。《辭海》:“侯”作箭靶、作古爵位名、作諸侯、州牧通稱、作士大夫間尊稱、作姓氏等。而《辭海》裡“矦”的注釋為“同侯”。而“候”的注釋為:作五天為一候、作等候伺望、作問好、時刻、遞補等意。這樣問題大緻清晰了:“侯”為常用正體,“矦”通“侯”;但與“候”不同,“候”不通假于“侯”,也不通假于“矦”。
我的(亦是回複天津人美)結論是:“矦”通“侯”,“侯”為常用正體。對于印章而言,應以印拓之印文為準,即印文是“矦”即釋文為“矦”,印文是“侯”即釋文為“侯”,與印文保持協調一緻(這适合視覺審美),這個原則既與現代漢語字典保持一緻,又與漢印篆書結體也保持一緻。但當“矦”作姓氏用時,考慮到人們的視覺審美習慣,應統一用“侯”。如圖一中“夏侯尊”“侯備私印”“侯勝之印”等姓氏,皆應釋為“侯”,不寫作“矦”。
值此說明的是,古代有一種專門接客迎賓的官,叫“候官”,印章中的“候”與“侯”的篆書體一模一樣,如“軍中候”“長亭候”,即為在司令部、郊外驿亭裡接客迎賓的官,其“候”即帶短豎畫。但篆文不分,印章上還是用“侯”表示。如果印文“侯”字下用“候”表示,由于人們一般缺乏“候官”方面的認識,無疑會造成混亂與說不清,所以有關這方面的問題不用擔心什麼。
可以想象,“長亭侯”印,釋文若寫成“長亭候”,雖然是正确的,但人們(讀者)大都不會接受,漢語大字典及辭海上明确注明“候官”即為“侯官”,所以按照印文“矦”者寫“矦”,“侯”者寫“侯”,少數“候”者亦寫為“侯”,應當是正确的選擇。也不能因為“候官”通假“侯官”,就順勢認為“候”通“侯”字。實際上,篆刻字典無“候”字,在這裡是最好的印證,從本文的附圖上亦可證明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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