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ft每日頭條

 > 生活

 > 瀾滄縣貧困

瀾滄縣貧困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7-22 21:22:41

“邊三縣”的食物鄙視鍊

雲南以山地高原地形為主,地勢西北高東南低,地形崎岖起伏,氣候呈現多樣化分布。這裡生長着各種各樣的動植物,一年四季源源不斷地為當地人提供着豐富多樣的食材,原本足以發展出一套完整菜系,但由于雲南是多民族聚居的省份,每個民族有着自己獨特的飲食文化和習慣,加上自古交通不便,區域内文化信息的交流與傳遞不暢,所以一直以來沒有形成如魯菜、粵菜、川菜那般統一的滇菜,烹調手段也相對粗放,沒有太多講究。但雲南人依然認為自己“嘴刁”,這種刁不是對于食物處理技術 “食不厭精脍不厭細”的挑剔,而是對食材本身的滋味有着很高的要求,也就是雲南人大白話所說的:菜有菜味,肉有肉味。

瀾滄縣貧困(邊疆小城憶米幹)1

雲南普洱,這座以普洱茶聞名與世的城市,其實除了普洱茶,它也是一座美麗安逸的小城。圖為一家出售當地特色小吃的餐飲店,花生湯米幹,豆漿米幹,卷粉,米粉。 (視覺中國/圖)

就如同雲南多種多樣的地形和氣候一樣,雲南的滋味也多種多樣,酸、辣、鹹、鮮、苦皆有,形成了以地理小區域為單元的味道特征,彼此間雖有相通,亦各具特色。我生長于雲南西南部靠近邊境的一個小城——瀾滄縣城勐朗壩,隸屬于普洱市,是普洱茶的故鄉。普洱片區大體以鹹、酸、辣為主味,但各縣之間又有所差異,同為“邊三縣”,孟連是傣族聚居地,口味偏酸辣;西盟多佤族,嗜辣,飲食做法簡單,食材多取自天然;而瀾滄則以拉祜族為主,偏鹹辣。總之,同樣是辣,有些許微妙區别,在作料的使用習慣上也不盡相同。

各縣人互相之間倒是頗為欣賞彼此的美味,但私心裡還是覺得本縣的東西最好吃,然後大家再一同鄙視普洱城的食物——比如米幹:湯又涼,澆頭又炒得不好,擺的作料雖然多但統統不對味——最後普洱城的人民再彙合進來,共同鄙視省城昆明的東西:鹽巴不夠,辣椒不夠,滋味寡淡。

如果要說一樣小城人摯愛的食物,我個人認為,非米幹莫數。不接受任何反駁。

米幹是大米磨成粉漿後再經蒸熟而成,與廣東的河粉有點類似,然而河粉講究的是滑爽彈牙,筷子在粉碗攪動的時候有打筷的感覺,且久煮不爛;米幹則追求松軟柔韌,吃的時候隻能用開水略燙一燙,倘若下鍋超過三分鐘,就會寸寸斷開,最後成一鍋米幹糊,嚴重影響口感。

米幹是小城人百吃不膩的食物,早餐有它,宵夜有它,下午閑得無聊想要吃點啥哄哄嘴巴也會想到它。每個小城人的一生不知道吃下過多少碗米幹,米幹是小城人思鄉的最具體體現,遠離故鄉的人,回家最迫切的事莫過于到自己喜歡的米幹鋪飽飽吃上一碗米幹,讓身心在這碗米幹裡得到撫慰。

瀾滄縣貧困(邊疆小城憶米幹)2

家的味道——小城米幹 (李若瑄供圖/圖)

小魏嬢嬢的米幹鋪

對于米幹,我有一個完整的回憶鍊條。在我念小學一年級那年,我家附近來了一位孤女小魏嬢嬢,聽大人說,她家中父母雙亡,從鄉下來小城投靠哥嫂。但哥嫂家也不富裕,還有三個孩子要養,對她難免照顧不周。沒過多久,小魏嬢嬢的哥哥突然去世,家中日子過得更加艱難,她的嫂子開始張羅着給她相親,打算把她嫁出去減輕負擔。小魏嬢嬢不願意,跟嫂子大吵一架搬出來,在公路靠我們大院這側的路邊用竹篾笆、木闆和石棉瓦敲了間前店後居的簡陋屋子作為栖身之所,開始自力更生賣起了米幹。不過,她和嫂子的關系算是徹底壞了。雖然兩家相距不過四五百米遠,但此後幾年裡,卻是從未來往過。

媽媽是個熱心善良的人,周邊的人若有什麼困難或不幸,能幫的她都會盡力去幫。媽媽看小魏嬢嬢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住在公路邊無依無靠的,很同情她的遭遇,便經常差遣我和哥哥給小魏嬢嬢送點東西去,有時候是一小袋米,有時候是幾塊臘肉,有時候是一小床棉絮……那時大家都比較清貧,但對于這個獨自生存的女孩,媽媽總會多幾分溫情給她。小魏嬢嬢也把我家當成她的一門親戚看,但凡得到點好東西,都第一時間送到家裡,關系十分親密。

那時小城已經開始出現機器制的米幹,但小城人認為機器米幹不好吃,用現在的話來說“沒有靈魂”,大多數人還是偏愛傳統的手制米幹,所以當時很多米幹鋪還是講究自己蒸米幹。小魏嬢嬢的米幹鋪也是自己蒸的米幹,她的手藝很好,蒸出的米幹色澤白淨,軟硬适度,不爛不粘,柔韌而微彈。她刷蒸盤用的是最好的香油,蒸熟的米幹隻有混合着淡淡油香的淡淡米香,沒有劣質菜油的奇怪味道,深受周邊居民的歡迎,每天早上大概六點鐘開店賣米幹,到九點左右就售罄,生意很好。有人勸她雇個人擴大銷量,她總是微笑着搖搖頭,說一個人忙不過來,打理好手頭這間米幹鋪就可以了。

有一段時間,我很喜歡晚上到小魏嬢嬢的店鋪看她做米幹。差不多七點鐘左右,她會吩咐我看着店鋪,自己出門去磨房挑米漿。蒸米幹之前須要将泡好的米加水磨成漿,這項工作既占地方又耗時間力氣,于是便有代人磨米漿的鋪子應運而生。我一直不知道磨米漿的鋪子在哪裡、是什麼樣的,我隻知道每天晚上小魏嬢嬢會挑着兩大桶潔白黏稠的米漿回來,于我而言,那是個很神秘的地方。

小魏嬢嬢挑回米漿後,顧不上休息便先把竈台的火重新燒起來。餐飲鋪子竈膛裡的火永遠不會真正熄滅,就算隻帶着微微的餘溫,那灰燼裡總掩埋着未熄的火星,隻要巧妙地撥弄幾下,便會重新燃燒起來。然後,小魏嬢嬢往平時用來熬米幹湯的大黑鐵鍋裡倒上大半鍋清水,在等着水開的時候,她取下挂在牆上兩個約莫直徑半米的白鐵皮圓盤放在案闆上,用刷子蘸點香油細細刷在鐵盤底部,這是為了防止米幹粘底,方便将蒸熟的米幹取出。等鍋子裡的水翻騰得咕嘟有聲,開始往外噴白汽的時候,小魏嬢嬢便從米漿桶裡舀一勺米漿布在鐵盤上,雙手抓起鐵盤前後左右地搖動,使米漿均勻平整地分布在整個鐵盤底部,然後将鐵盤放在鐵鍋裡隔水蒸。

布米漿看上去簡單,其實是個技術活,得有豐富的經驗才能做得好。比方說,不同大小的鐵盤,你得準确知道需要多少分量的米漿,分量太少蒸出的米幹太薄,不但在往下揭的時候容易破,也不耐煮,滾湯一下就碎成片了。米漿給的太多,蒸出的米幹又太厚,口感變差不說也不容易入味。再一個,搖鐵盤的手法和用勁分寸也需要百練而成,不然米漿沒有布滿盤底,或者布得凹凸不平,蒸出的米幹就是殘次品,别說賣,送人都會被嫌棄。

布滿米漿的白鐵皮圓盤像睡蓮的葉子般舒展在沸騰的水面上,随着水波的翻騰微微震蕩,似乎在做最後的調整。半流質的牛奶色的米漿在高溫作用下漸漸凝固下來,變成一種微帶透明光澤的白色,有些許的膨脹感。這代表着米幹已經蒸熟,可以拿出來進行下一步操作了。

從鍋裡拿出的白鐵盤放在一邊晾涼,小魏嬢嬢用另一個鐵盤重複塗油、布米漿的操作,把這一個鐵盤送入鍋内後,上一個鐵盤也晾得差不多了。小魏嬢嬢用一根筷子沿着鐵盤邊緣劃一圈,将米幹和鐵盤分離開,再用雙手小心地一點點揭起米幹,一邊揭一邊像卷床單似的把揭起部分卷疊起來,最後圓形的米幹便被疊成寬約四指的長條狀卷子。昆明人把米幹叫做“卷粉”,其名字大概就是描述米幹這種卷起來的狀态吧。

很快,案闆的一頭就整整齊齊碼了兩疊米幹卷子,一疊堆得很高,另一疊少很多。小魏嬢嬢把最後一盤米幹揭起來後,将兩個白鐵盤洗刷幹淨,挂回牆上,再轉回案闆跟前,開始切米幹。小魏嬢嬢有一把菜刀,平時被她磨得雪白鋒利,刀刃間閃動着一絲寒意,我總感覺這把刀能夠輕易地切開一切東西。小魏嬢嬢從那疊高的米幹卷子堆裡取下一條米幹,橫着在案闆上放好,然後左右手一起開動,右手持刀以極快的頻率下切,左手配合着将米幹卷子往刀口送。在菜刀叩擊案闆的清脆聲響中,一堆被切成勻淨細條的米幹堆積在菜刀後方,堆得多了,就被菜刀向後一撥,準确地墜落進放在案闆下方的竹籮裡。

另外少的那疊米幹小魏嬢嬢是不切的。雖說小城人幾乎沒有不愛吃米幹的,但總會有些特别有追求的人,他們不屑于從衆,敢于對米幹鋪老闆說不,不是嫌米幹切得太細,就是嫌米幹切得不夠細,非得讓老闆切一碗合乎他們心意的米幹,否則總覺得這頓早飯沒有吃好。小魏嬢嬢這疊沒切的米幹就是專為有追求的顧客準備的。雖說那時還不興提服務意識這個詞,但小魏嬢嬢的服務挺到位,她生意好不是沒道理。

瀾滄縣貧困(邊疆小城憶米幹)3

普洱街頭,一位扛着絹花的女士走過。 (視覺中國/圖)

招牌“罩帽”的秘密

一碗好吃的米幹是全方位的工程,不但米幹要蒸得好,湯要煮得好,澆頭要炒得好,作料也要配得好,總之,米幹要做得好吃不容易,想弄得難吃卻很簡單,隻要讓其中一個環節出問題就行了。過去小城米幹的口味比較單一,隻有清湯、豆湯、牛肉湯三種。清湯是用豬肉熬成的肉湯,相對于需要加紅糖醬油大料熬煮的牛肉湯而言湯色清澈,所以叫做清湯,并不是指一鍋清水。

清湯米幹的品種比較豐富,主要區别在于澆頭的不同。澆頭,小城人稱為“罩帽”,源自于放澆頭的動作。米幹裝碗後,撒上香菜末和蔥花,淋上湯汁,最後一勺澆頭蓋在湯面,像給米幹罩了一頂帽子,故稱“罩帽”。清湯米幹的罩帽五花八門,全看店老闆擅長做什麼。有五花肉切成丁,用醬和油焖的醬肉丁罩帽,有午餐肉丁和豬肉丁同炒的午餐肉罩帽,有腌菜炒肉罩帽,還有油炒豬肉沫罩帽。通常一家店隻有一種老闆最擅長的罩帽,不過如果做得好吃,那隻要一種罩帽也足夠享譽全城,别人提起的時候甚至連店名都不消講,隻說“那家豬肉罩帽做得好吃的”或“午餐肉罩帽那家”,便都能心領神會。在小城,吃吃喝喝的事似乎并不需要刻意傳播,“有口皆碑自來水”,用來形容小城人對吃喝的熱愛最貼切不過。

有實力的米幹鋪,除了自家招牌罩帽之外,還會多預備兩三種罩帽。依照某種不成文的慣例,通常兩種以上的罩帽裡,有一種必然是牛肉罩帽。與豬肉罩帽的五花八門不同,全城的牛肉罩帽都差不多,明明都是各家自己制作的,偏偏呈現着标準化生産的詭異感。做罩帽的牛肉不用精肉,而是選擇牛腩部位。牛腩的肉比較松軟,而且常附着各種筋膜、結締組織和牛油脂肪,正是這些東西給牛肉罩帽帶來了豐富口感層次。牛肉罩帽的做法與紅燒牛肉類似。切成小塊的牛肉焯過水瀝幹,鍋子燒熱,倒入油和白糖,熬出糖色後,把牛肉丁下鍋翻炒,肉香起來時,倒入清水,扔幾粒八角和幹辣椒進去,用刀尖從固體醬油上挑起一大塊投進鍋裡,再加些鹽,大火将湯燒滾,然後轉成小火慢慢炖它一兩個小時,等湯汁收成濃湯樣便關火。

牛肉罩帽的口感香酥軟爛,和豬肉罩帽相比幾乎沒有肥肉,深受大衆歡迎,小城人對牛肉罩帽隻擔心一件事——會不會是水牛肉做的。本地的飲食禁忌裡,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傳統:不吃水牛肉。按口口相傳下來的解釋,認為水牛肉會“發”,吃了水牛肉容易身上發癢生疥瘡或患上牛皮癬之類的。假如剝離是是而非的解釋,再結合本地農業生産來看,這或許源自對生産資料的保護。小城及所轄的鄉村屬于稻作農業,農田以水田為主,水牛是重要的犁地耙田畜力,在農戶眼中,水牛是很貴重的家庭财産,怎麼能夠随意宰殺吃肉呢?也許,禁忌便是這麼傳播出來的吧。

瀾滄縣貧困(邊疆小城憶米幹)4

米幹王者——牛肉罩帽米幹 (李若瑄供圖/圖)

通常,小城人說的“牛肉米幹”是指加牛肉罩帽并且用牛肉湯泡的米幹,清湯加牛肉不能這麼叫,隻能用一個複雜的長句進行描述——“加牛肉罩帽的罩帽米幹”或者“清湯米幹加牛肉罩帽”。過去的牛肉米幹有點專營店的意思,一般是回族的米幹鋪子,裡面隻賣牛肉米幹這一種,過了早市之後,還會兼賣牛爛烀和牛肉涼片。回族的米幹湯是用牛骨和牛油熬制的,湯面浮着厚厚一層油,味道十分濃郁,但吃得慢了容易被牛油糊嘴,所以經常有顧客不厭其煩地提醒老闆加湯的時候把油撇走:來一碗牛肉米幹不要油!

撇去牛油糊嘴那點小煩惱不提,牛肉米幹是當之無愧的米幹王者。淺褐色的牛肉湯裡浸泡着瑩白如玉的米幹,其上是一勺噴香的醬褐色牛肉罩帽,濃濃的湯汁從肉塊上流下來,緩緩擴散進牛肉湯裡,說不出的誘人。這時再往裡撒點蔥花,新鮮的蔥花被滾湯的肉湯一激,一股好聞的蔥香味便從碗裡散逸出來;再添上一撮鮮嫩的薄荷葉子,用筷子把它往湯裡捺一捺,片刻之後,燙熟的薄荷葉散發出些清新的氣息,把牛肉湯厚重得有點發膩的香氣消解了不少。

原本一大早起來是不大适合吃油重味重的早飯的,但薄荷葉卻宛如點睛一筆,一縷清新不但讓尚且有些混沌的精神為之一振,連胃口也一下子被打開了。一碗美味的牛肉米幹下肚,頓時會覺得生活也變得更加美好了呢。

李若瑄

,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

查看全部

相关生活资讯推荐

热门生活资讯推荐

网友关注

Copyright 2023-2024 - www.tft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