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在電視上看《薛平貴與王寶钏》的時候，完全想不到“挖野菜的王寶钏”竟然會成為風靡網絡的一個梗——網友們的意思是提醒大家不要有王寶钏一樣的“戀愛腦”，否則就可能落得挖野菜的下場。

不過，很多玩梗的年輕網友，大概沒有好好看過這部老劇。劇裡的薛平貴其實也不算嚴格意義上的負心漢，他和王寶钏的分離，主要是因為被奸人陷害。但或許劇集的本意并不重要，本來嘛，文本一旦離開了作者之手，就成了受衆解碼、重構的對象。堅守愛情從被歌頌的對象變為被嘲笑的目标，才是“挖野菜的王寶钏”要表達的時代主題。

可真要這麼說，似乎又不完全成立。不久前，澎湃新聞記者在上海市虹口區霍山公園對面的舊貨店發現了一本家庭相冊，并在網上尋找失主。很快，大家紛紛在朋友圈裡轉發這條消息，隻因為老相冊裡一對夫妻相知相愛的故事确實很感人。

這至少說明，向往“從前時光很慢，一生隻夠愛一個人”的網友，還是不在少數。

不知道，勸王寶钏不要挖野菜和贊歎老相冊裡的美好愛情的網友，是不是同一撥人？不過，倒也不能責怪他們自相矛盾，這實在是因為時代在變，環境在變。

相冊，就是最形象的隐喻。精心制作一本相冊的過程，就蘊含着無可辯駁的确定性——相冊主人從不懷疑若幹年後，他還能和妻子、家人一起觀看過去的照片，懷念珍貴的往事。如今，我們也有相冊，但那是虛拟的手機相冊。自拍、合影時，隻需點一下拍攝，分手、離别時，還是隻需要點一下删除，一切來無影去無蹤，仿佛從來不在我們的生活裡存在過。數碼時代的技術便利，也在某種程度上動搖生活的确定性。

不得不承認，今天的人，分手能力比相愛能力強得多。比起老相冊裡的恩愛夫妻，我們在生活中擁有了更多可能，更大空間。就好像網友們說的，為什麼王寶钏要為守候愛人而挖野菜呢？回去過富貴的生活不好嗎？找一個更愛自己的人不好嗎？在如今大大小小的網絡論壇裡談論愛情問題，高亮的答案一定是“勸分不勸和”，道理也很簡單，每個人都有了更多退路——沒有什麼人是不可替代的。

隻是，藏在腦袋裡的後路越多，看到的人也就越打折。有什麼學位，有什麼收入，大家比較的都是存量，而愛情恰恰是在兩個人共同創造出來的增量裡。在那本老相冊的故事裡，比年輕時的激情相愛更令人動容的其實是老去時的默默相守——妻子90歲以後患上了老年癡呆，但老相冊的主人依然像年輕時一樣牽着她的手散步，吃飯時看着她、喂她吃東西，陪她聊天，從不留她一個人待着。戀和愛是不一樣的，戀上一個人隻需要喜歡、高興，但愛上一個人卻需要經受考驗。沒有百分百的投入和付出，就不可能呈現自己，互相看到對方的“真”。

隻是，這又談何容易？現代生活中有太多不确定因素，随時可能讓人們退縮、逃跑，遮遮掩掩下的愛情，當然是不靠譜的。一個求學的選擇、一個工作的變動，就有可能改變一對戀人的命運，誰的身邊，沒有幾個能講出類似故事的朋友呢？網友們都不想成為挖野菜的王寶钏，因為他們的内心裡都有最深的恐懼，害怕自己的苦苦等待會成空，害怕自己的真心付出是徒勞。

流行歌手徐佳瑩有一首經典代表作《身騎白馬》，就來源于薛平貴與王寶钏的故事。這真是一個非常奇妙的組合——明明唱的是現代都市女性追求愛情的心路曆程，卻要借用“身騎白馬走三關”的傳統故事來表達自己的勇敢。也許，這種看似矛盾的複雜心理，才最貼合現代人的生活狀态。大家一邊吐槽偶像劇的不切實際，一邊對其中的CP愛得死去活來，在王寶钏與老相冊之間的糾結和躊躇，還将陪伴我們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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