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心2020.02.26)
微信群裡,朋友們忽然聊起馬的話題,不禁使我回想起我的童年。
在我十歲以前,家裡一直是養馬的。印象中的第一匹馬是棗紅色。它體格強壯,不論什麼苦活累活都能勝任。那一年我才五六歲,能記住的事不多。後來不知什麼原因,那匹馬被父親賣掉了。不久後,家裡又添了一匹黑色白蹄兒的馬。
那時候,村裡誰家買馬,都要請相馬先生同去的。相馬先生能通過觀察馬的毛發、牙齒、蹄子等部位,分析出馬的年齡和身體狀況,想要選到一匹好馬,這是非常重要的參考。當然,先生也不能白請,回來後要有一頓酒席招待,敬上香煙兩盒。如若自己随意挑選,怕是就隻能碰碰運氣了。
這匹黑馬高大魁梧,睫毛很長,眼睛一眨一眨非常可愛。四個蹄子處約20厘米高都是白色的,那時候,我一直覺得這種撞色很特别,黑馬怎麼會長了四隻白蹄子呢。它的性格不僅溫順,而且似乎總能讀懂主人的心。大人們經常說,越老的馬,就越能與主人保持默契。那時候,我還不太懂。
一晃過了幾年,這匹馬成了我最熟悉的好朋友!我家馬圈就在房西頭兩米遠處,廁所在後院,上廁所必須要路過馬圈。有時候,它在圈裡呆的久了,就繞出來曬曬太陽。我上廁所的路,就經常被它給擋住了。
那時候的我,總是來匆匆去匆匆。不是着急出去玩,就是在為出去玩而做準備。去廁所的路若是被它擋住,不論它在眯眼小息,還是在咀嚼草料,我都會随手拍它屁股兩下。它回頭看我一眼,便知我的意圖。于是緊忙前移兩步,給我讓出一條路來。雖然整個過程隻需要幾秒鐘時間,可我仍是等不及。後來,我幹脆不再拍打它,從它肚子底下直接鑽過去。它若是躺在那裡,我就從它身上爬過去。反正,它都隻是回頭看我一眼而已,絕不會亂動的。
我經常坐父親趕的馬車,所以,面對這樣溫馴的馬,我倒是也想嘗試駕馭一下。在我們家,隻有母親不太懂得如何使喚馬。其實,一匹好馬駕馭起來并不困難,wo wo(揚聲)代表左轉,越越代表右轉,籲~是停止,駕~是前進,嘚兒~駕~就是加速前進。有時候父親不在車上,我當然也要試試吆喝幾聲,看看好使不好使。不過,面對我的發号施令,它總是顯得愛搭不理,有時候實在不耐煩了,回頭看看撅着嘴的我,再看看在遠處幹活的父親,然後懶哒哒的動了一下,鼻孔還哼了幾聲粗氣,算是給我或父親點面子吧,那分明是有點瞧不起我的意思!
因為好奇心,我也曾騎過馬,父親将我扶上馬背,但是覺得硌屁股,沒走幾米遠我就要求下來了。
對于這匹馬,父親其實比我更喜歡。做為“車老闆”,父親一般都要坐在車的左前方,也就是馬屁股的左後方。相當于現在機動車駕駛員坐的位置,馬就相當于前置的發動機。有一次,路上颠簸了一下,父親一走神,不小心掉落到了車下,車上還拉着重載。這馬竟突然停住腳步,回頭看看車上受到驚吓的我,又看看仰坐在地上的父親,那眼神好像在說:“咋整滴老大?這麼不小心呢!多危險!看把孩子吓得!”父親忙從車輪前抽出腿,擦擦額頭上的冷汗,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繼續趕車回走。後來,聽父親說,那一次真的是有驚無險,馬若是再往前走一步,自己的小腿就要被車輪碾壓了,真沒想到它能突然停下來。從那以後,我能感覺出父親對它額外關照有加。
古人說老馬識途真的不假,白天上山幹活,不論走的多遠,回來時都不用駕馭,它自己就能找到家。不論一天的活有多累,在太陽将要落山那最後一趟活歸來時,它總是走的飛快。因為它知道,回到家以後,卸了車,摘掉背上的鞍具,就能好好的喝上半桶涼水,吃上半槽草料,然後睡個安穩覺了!
平原地區馬的主要食料是草,夏天吃青草,冬天吃幹稻草。青草不常有,但幹稻草幾乎是要多少有多少。秋收後的稻草,父親會用鍘刀切成約3~5厘米長的小段兒存放在倉房,滿滿的一倉房。每次給馬喂料,一米長的木頭槽子,一次得續滿大半槽子,再加上兩碗苞米面和适量水攪拌。這樣,草料和苞米面就會均勻的粘在一起,稻草段兒在加水攪拌後也變得濕潤、富有彈性,更有嚼勁兒。
有一次父親傍晚回來,卸了車後天已經黑了,給馬飲了水後牽進馬圈,我緊忙跑過去獻殷勤,要親自給它做一頓“大餐”以示友愛,父親同意了。我把幹草倒進木槽後,進倉房裡去找苞米面,黑燈瞎火怪害怕的,一排袋子也分不清哪個才是,憑感覺打開一個袋子舀了一碗就緊忙往出跑,倒進木槽裡加水攪拌,一切都像父親那樣熟練,撫摸了一下馬的臉蛋兒後就往屋走。剛走出三五米遠,它就長叫了一聲,我回頭看它一眼,它正立在那看着我。我還納悶呢,都餓了一天了,還整啥兒女情長,趕緊吃食得了。我繼續往屋走,它又長叫了一聲,我也沒搭理它。回屋裡後,聽它又叫了一會兒,父親還問我有沒有給馬拌草料,我一拍胸脯答應的甚是爽快,心想,我還偷偷的多給它加了一捧苞米面呢。父親忙了一天太累,也沒多想,吃完飯不一會便倒頭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我是第一個起床的。去廁所時瞟了一眼木槽,裡面的草料竟然原樣未動。我連忙走過去,抓起草料一看,這哪是拌的苞米面啊,竟然是化肥顆粒。原來昨晚光線昏暗,我又心急害怕,舀苞米面時把手伸進了化肥袋子裡。怪不得它昨晚叫喚數聲不肯進食,那分明是叫我過去好好檢查一下嘛!它幹了一天的活,挨了一天的累,晚上回來卻又餓了一宿沒吃上食,這要是被父親知道,非得揍我一頓不可。說時遲那時快,我立刻找來簸箕,将木槽裡拌有化肥的草料收走倒掉。用水沖洗了一下木槽,又給重新拌了一槽草料。它馬上大口的吃起來,鼻孔還不時噗嗤噗嗤冒着粗氣,像是還在生我的氣。等父親醒來時,它已經吃完了。估計體力還未恢複,就又被父親牽走套車幹活去了。那一次,我的心裡很是愧疚。
在我心中,誰家的馬也不如我家的黑馬好。西院鄰居家王叔,經常鞭打他家的馬。鞭哨聲、打罵聲、馬的嚎叫聲混雜在一起,就像是戰場一般激烈。也搞不懂是人脾氣大,還是馬不聽話。
後院鄰居家養的是一匹白馬,平日裡就拴在我家後院牆外。每次我從牆角下經過,那匹白馬都惡狠狠的瞪着我,呲牙咧嘴的向我挑釁。這個沒良心的東西,那可是我家的牆角啊。那是一匹會咬人的馬,現在想想仍感覺奇葩,從它身邊路過時,我常被它冷不丁的咬上一口,還好馬的牙齒是平整的,不會将皮膚咬破,也不會将肌肉咬傷,但是會在胳膊上留下一排巨大的紅牙印,得兩三個小時才能消退。若是放到現在,我胳膊上帶着巨大的牙印回家,被媳婦發現異樣,她的心裡陰影面積得有多大呢?!
還有一次,當我從它身邊經過時,它突然來個180度急轉身,一屁股把我頂出幾米遠趴在地上,疼的我半天沒站起來。怪不得唐僧到西天取經時騎的也是白馬,它的功夫還真不賴,除了咬人,還擅長用後腿踢人,印象中被它的踢了也得有十來次吧。這可是存在一定風險的,好在那時的我很靈敏,且早有預防,幾乎每次不是被我躲開,就是踢在腿肚或屁股上,頂多疼一會就完事了。若是踢在肚子、軟肋或腦袋上,那可是會受傷甚至有生命危險的呢。
那個年代,幾乎每家每戶都要養一匹馬,亦或者牛,我們村以馬居多,隻有幾戶人家養的是牛。不論馬有多倔犟、暴躁,我幾乎都不會害怕。因為我接觸馬的時候太多,對它們的習性太了解了,倒是對牛極其陌生和恐懼。因為有一次,我差點命喪牛角下。
有一天放學,我趕着十幾隻小鵝去地邊吃草。因為小鵝邊吃邊張望走的慢,身後一位大伯牽着頭大老牛,跟着個小牛犢子就趕了上來。那小牛犢總是追趕小鵝玩耍,吓得小鵝驚叫跑散,我用手中的苞米稭稈攔了小牛犢一下,示意它不要再吓唬小鵝了。結果後邊的大老牛以為我要打它的孩子,掙開大伯手裡的繩子瘋狂的向我沖來。我一看大事不妙,撒腿就跑,大老牛就在身後追着我,大伯則在後邊追老牛。當時我的确吓得不輕,邊跑邊哭喊。回頭一看,那老牛已經在我身後僅一米遠,那彎曲粗壯的大牛角足足有三十厘米長,看樣子是非要治我于死地的架勢啊!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大伯一把拉住大老牛的繩子,被大老牛拖出數米才終于将它拽住。我長籲了一口氣,站在那裡愣了半天沒緩過神,總算是躲過一劫!
回家後我立刻将事情的經過連哭帶嚎的向母親講述一遍,母親在晚飯後便領我去那大伯家讨個說法。那大伯找來仙婆給我施法,說是孩子吓到了寫個符燒燒就好了,還給我拿了些好吃的,才算是把母親和我打發走了。我不僅感慨,這老牛算個啥玩意兒嘛,拉起車來慢吞吞的有什麼好!
我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一天晚上,父親突然和母親說,這匹黑馬有點老了,幹活有些吃力,還是賣掉再換一匹吧!聽到這話我連忙沖出去喊到:“不行!不許賣!即便它老了不能幹活了,也要一直養着它,哼!”我表示很生氣,扭頭跑進馬圈,摟着它的脖子眼淚汪汪。但是,我知道我的哭鬧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半個月後的一天,我放學回家後就再沒看到那匹黑馬,心中失落極了。聽父親說黑馬被賣到河西(邊崗)去了,為此,平時不愛去河西姑媽家的我,後來還特意主動去玩了幾次,就為了心中僅存的那點幻想,看能否再遇到我心愛的那匹黑馬,哪怕隻是看它一眼。
不久後的一天,父親又牽回一匹馬。看起來有些消瘦,黑色裡透着淡淡的棕栗色,也說不清楚算啥顔色。這一次,父親自認為對選馬還算挺明白,或是為了省一頓酒菜錢,就沒有請相馬先生,而是自己去馬市挑選的。不過,幾天後父親就為自己的莽撞行為後悔了。這匹馬徹底讓我們見證了它的倔犟。什麼wo wo越 越的,管你左左右右的,它根本就不聽使喚!說嘚兒駕~它也不快走,喊籲~它還總是把前腿擡的老高。坐在車上感覺就像要翻車似的,太吓人了!從此我再也不願從它身邊經過,更别說在它肚子底下鑽,因為它才不會慣着我,那是真踢啊!沒過多久,父親覺得他也駕馭不了這家夥,就把它賣了,賣給了村裡獸醫家。
在獸醫家也沒消停,過了不久又被獸醫轉賣給村長家。都說這匹馬脾氣太大了,可村長的脾氣也不小呢。平時村裡大事小情,都是村長一手安排,一聲令下,哪個敢怠慢。村長偏偏不信這個邪,非要把這匹“野馬”馴服。
一轉眼到了插秧的季節,家家都用馬車往地裡運送稻苗,村長家也不例外。那一天,村長趕車來到地前,把馬拴在路邊林帶的大楊樹上。他繞到車後正要搬運稻苗,這馬突然一尥蹶子,往後猛地一倒車,把村長擠在了樹上。伴随着一聲慘叫,地裡的人紛紛跑過來,村長已經疼的不敢動彈。家人緊忙将他送往醫院,經過診斷,村長的腎被擠壓破裂了!半個月後,村長出院回家療養。我還特意去看了一次,他嘴裡插着吸管,一天要喝不少水,下身也插着管子,不停的排尿。又過了不到三個月,村長去逝了!
記得那一天,村長家的二兒子,把那匹馬拴在樁上足足抽打了一整天。馬的哀嚎聲全村幾乎任何角落都能聽得到,但村民們各忙各的,卻又都貌似沒聽到。沒幾天,那匹馬再次被賣掉。
正值春忙時節,本來父親還在為買不到好馬而焦急,結果卻徹底放棄了買馬的念頭,他直接到縣裡買了一輛手扶拖拉機。轉年,村民們很多家都把馬賣掉,換成了拖拉機。又過了一年,村裡一匹馬都不見了!
直到今天,我再未有過與馬近距離接觸,如今都很少能見到馬了,隻剩依稀幾段回憶,在腦海深處時而浮現…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