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董宇輝在直播間裡,罕見地談到了自己的父親:
“考上大學那會,我爸送我去學校。
他扛着大袋子,裡頭裝着被子和褥子。
送到校門口那會,他三步一回頭、五步一回頭地告别,直到消失在人群中。
看着我爸,我一扭頭,就忍不住了。
小時候讀不懂朱自清的《背影》,長大後才懂。”
一番真情剖白,戳中了很多網友淚點。
很多人都在評論區裡留言,說自己也是在長大後的某個瞬間,讀懂了父母的不易。
作為朱自清的代表作,《背影》塑造了一個非常經典的父親形象。
他曆經滄桑,在被單位“開除”後,還要為養家糊口,四處奔波;
他思想老舊,因為不會說漂亮話,所以被兒子嫌棄“迂”;
但他也很愛兒子,那個艱難地翻過月台、又艱難地爬下來的背影,近百年來,不知觸動過多少人的内心。
季羨林曾說:
《背影》表現了三綱之一中父子這一綱的真精神。
在朱自清先生逝世74周年之際,我想和你再聊聊《背影》。
聊聊文章背後的鬥争與和解、靠近與逃離,聊聊這段讓無數中國式家庭照見自己的、擰巴又溫暖的父子情。
觀念不同,是親子矛盾的根源
很多人都不知道,《背影》裡的故事,朱自清足足推遲了8年,才寫下來。
這是為什麼呢?
原來在此之前,朱自清和父親朱鴻均,一直有着不小的矛盾。
關于這點,朱自清在文章開頭,也有所提及:
“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親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禍不單行的日子。
我從北京到徐州……看見滿院狼藉的東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淚。”
彼時,朱家家道中落。
而造成這一切的源頭,正在于朱鴻均。
那是在1917年,朱鴻均不顧兒子朱自清反對,偷偷納了一名姨太太。
這事被另一房姨太太知道後,鬧得滿城風雨,連朱鴻均曾經挪用公款的事,都被抖了出來。
很快,朱鴻均就被單位革職了。
知道了朱鴻均的所作所為,朱家祖母氣不打一處來,沒多久,就含恨而終。
朱自清對父親的不滿,也就此埋下了種子。
3年後,朱自清大學畢業,來到揚州任教。
剛開始,他總會拿出一半的薪水,給父親養老。
沒想到朱鴻均并不滿足,他利用和校長的私交,把朱自清的薪水都拿走了。
這讓朱自清氣憤不已:自己本就有妻子兒女要養活,沒有薪水,日子還怎麼過?
為此,朱自清沒少和父親談判,希望他不要拿自己的錢。
可在朱鴻均看來,“父為子綱”,兒子把錢給父親,是天經地義的事。
幾次溝通無果,朱自清憤而離開了故地,也斷了和父親的聯系。
這也是《背影》裡,朱自清說自己兩年沒見父親的原因。
觀念不同的父子倆,就這麼因為金錢問題分道揚镳,讓人唏噓不已。
作為看客,我無意用現代的眼光,去評判孰是孰非。
畢竟,在那個新舊觀念激烈撞擊的年代,朱鴻均和朱自清,都是時代造就下,千萬父子的縮影。
父親信奉的“父為子綱”,在兒子看來,是舊社會的糟粕;
但兒子追求的“家庭民主”、“平等自由”,在父親看來,又何嘗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觀念不同,是造成代溝的根源。
就像《悲慘世界》裡說的:
“孩子和父母,如同樹木分叉,雖不離同一個樹幹,卻越長相距越遠。”
或許,對于每一個父母子女來說,在人生的某個岔路口上漸行漸遠,是時代更叠的必然,也是親子關系的宿命。
父母的求和,往往不動聲色
1925年,朱自清繼續北上,來到清華大學任教。
可他剛到清華不久,就收到了父親的一封信。
信裡隻有寥寥幾行字,大意是:
“我身體平安,隻有肩膀痛得厲害,無論拿筷子還是拿筆,都很不方便,估計我離死期不遠了。”
看完父親的話,朱自清心中一顫。
他很快猜到了父親在文字背後的意思,是希望他能在自己臨終前,回家去看看。
将死之人的請求,往往最令人心酸。
朱自清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回老家了。
想起父親往日對自己的好,朱自清不禁淚滿眼眶。
他的思緒飄回剛上大學那天,父親為自己送行。
其實父親本可以不送他的,因為彼時父親正忙着找工作,還因為偷娶小妾的事,和朱自清鬧過不愉快。
可臨出發前,父親還是不放心,打算親自送兒子一程。
無論朱自清怎麼勸他,他都堅持着擺擺手說:“不要緊。”
于是,父子倆便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一起去了車站。
一路上,父親既要照看行李,又和腳夫講價錢。
可朱自清卻嫌父親說話不漂亮,總想着插嘴。
看到父親囑托茶房好好照應自己,朱自清心裡還嘀咕:
“他們隻認得錢,托他們隻是白托!而且我這樣大年紀的人,難道還不能料理自己麼?”
少年的心氣兒,一覽無餘。
或許每個初出茅廬的孩子,都有過和少年朱自清一樣的時刻吧。
嫌棄父母的笨拙,嘲笑他們的土氣,覺得他們沒事總愛瞎操心。
我們太過着急地,想向世界證明自己,卻忘了琢磨,父母每個舉動後的良苦用心。
作家劉娜曾說:
“渴望擺脫父親限制和窠臼的孩子,總想竭力證明與父親的不同。
到頭來卻發現,走再遠的路,也無法逃出父親的注目。”
父親替孩子打點好生活的瑣碎,是為了保護孩子,少為雞毛蒜皮的事磨平了棱角;
父親不顧與孩子的嫌隙,放低姿态、表達關心,是他們想跨過代溝,離孩子更近一點。
年少不知嚴父意,長大才懂情深重。
原來,那些浸潤細枝末節中的柔軟,都是父母最深沉的愛。
讀懂父母的時候,我們就長大了
《背影》的高光時刻,莫過于父親替朱自清買橘子的橋段。
老邁的父親,吃力地攀上栅欄、翻過月台,小心翼翼地把買到的橘子,抱在懷裡。
看着父親的背影,朱自清的眼淚,“很快地流下來了。”
或許在這時候,他才真正感受到,父親在艱難的生活裡,輾轉騰挪的真相。
在朱自清印象中,父親“少年出外謀生,獨力支持,做了許多大事”;
而在教育子女方面,他更是盡自己所能,供他們上最好的私塾,請最好的老師。
可随着家境的衰落,父親的晚景,也“逐漸頹唐”。
即使如此,他仍想着為兒子做點什麼,盡盡心意。
如此舐犢情深,讓人心酸又感動。
看過一句話:“有人一生都在原地等你,你可以不費力氣地從他身上獲取愛,這些人,就是父母。”
無論年歲如何變遷,父母給過的溫暖,總能滋養我們漫長的餘生。
自車站一别後,朱自清上學、畢業、工作。
因為和父親的矛盾越來越大,朱自清工作的地方,也離家鄉越來越遠。
可當他自己有了兒女,才發現,自己在教育孩子時,也同樣手足無措。
兒子兩歲半的樣子,朱自清被他的哭聲吵得心煩意亂,把他“按在地下打了一頓”;
女兒才過了周歲,因為老纏着母親的緣故,朱自清也把她緊緊地按在牆角,把孩子吓到生了幾天的病。
朱自清曾自責,自己“是一個不成材的父親”。
少年的棱角,漸漸被生活的柴米油鹽,磨得粗鈍。
直到把父母走過的路重走一遍,他才真正懂得了父母的不易。
所以,在收到父親那封告病的信後,朱自清百感交集,寫下了《背影》。
家鄉的老父,逐字逐句看完這篇文章,也涕淚縱橫。
有人說,幾代人的輪回,如同一根隐藏的線,草灰蛇線,伏脈千裡。
我們的身上,或多或少,都帶着父母曾經的樣子。
那些和父母的龃龉與傷害,嫌棄和逃離,在一去經年的某個瞬間想起,突然就多了一份理解,一份觸動。
這世上,從來沒有完美的父母。
很多觀念的分歧,也是時代烙印的暗傷。
學會原諒父母的不完美,其實也是在原諒不那麼完美的自己。
就像《原生家庭》說的:
“當你真正地放棄鬥争時,會發現自己的生活也會順利起來。”
子女最大的成熟,就是在讀懂父母後,與他們的平凡,達成和解。
《背影》完成後,朱自清與父親的關系,逐漸破冰。
朱鴻鈞晚年還曾寫信給朱自清,讓他努力工作,不要太牽挂老家。
而朱自清對兒女的态度,也有所緩和。
他不再要求孩子成為所謂的“乖孩子”,也不會用自己的經驗,去指導兒女的人生。
在一篇文章裡,他寫道:
“孩子們還是孩子們,自然說不上高的遠的,慢慢從近處、小處下手,便是了。
‘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光輝也罷,倒黴也罷,平凡也罷,讓他們各盡各的力去。
我隻希望如我所想的,從此好好地做一回父親,便自稱心滿意。”
言語之中,已是洞明後的釋然。
羅大佑曾經在歌中唱道:
我的家庭,有我童年時期最美的時光,那是後來我逃出的地方,也是我現在眼淚歸去的方向。
或許,隻有當我們見過更廣闊的天地,擁有更強大的能量,才能設身處地,去理解父母的過去,原諒他們的局限。
其實,父母和子女之間,所有的沖突與和解,都是因為愛。
隻願回過頭來,我們還有時間,去讀懂他們蒼老的背影,讀懂他們沉默的牽挂;
也願漫漫餘生,我們能帶着父母給予的溫暖和力量,珍惜有家、有愛的每一天。(轉自十點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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