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起兮雲飛揚,
威加海内兮歸故鄉,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劉邦的《大風歌》寫得大氣磅礴,慷慨激昂,抒發了對國家前途未蔔的濃郁的惆怅。簡短的三句詩流傳千年,國人耳熟能詳。
風是自然界裡由于氣壓分布不平均而引起的空氣流動,古人一般把風理解為“氣”。如《莊子-齊物論》:“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意為大地發出來的氣,就叫做風。宋玉的《風賦》裡也說:“風者,天地之氣。”
而許慎在《說文解字》裡則是這麼解釋風的:“風,八風也。東方曰明庶風,東南曰清明風,南方曰景風,西南曰涼風,西方曰阊阖風,西北曰不周風,北方曰廣莫風,東北曰融風。風動蟲生,故蟲八日而化。從蟲,凡聲。
,古文風。”
許慎把“風”解釋為“八方之風”,并沒有說清楚風究竟是什麼。因為小篆的字形有蟲有凡,就想當然地從“蟲子”的角度去解釋:風吹動,蟲産生,蟲子八天就變化成形。很明顯,許慎的解釋有點牽強。那麼“風”的本義到底是什麼呢?
甲骨文裡沒有“風”字,而是用鳳凰的“鳳”來表示“風”。
是一個象形字,像鳳鳥高冠修尾之形;也有加“凡”作為聲旁的,寫作
。金文
将鳳尾文飾與鳳體分離,并移置聲符“凡”之下,該字右半部字形正是後世“風”字的雛形。後來三個珠毛尾飾省為一個,再後來又将尾飾的下部省去,這正是《說文》中古文“風”的寫法,。到了小篆時,
字形又訛變成“凡”和“蟲”字,許慎因此誤認為古文風從日,小篆風從蟲,故綜合兩者解釋為:“風動蟲生,故蟲八日而化。”這顯然是牽強附會之說。
古人對風還有其他五花八門的解釋,如劉熙的《釋名》專門以同音字或近音字來釋義:“風,兖豫司冀橫口合唇言之,風,氾也,其氣博氾而動物也;青徐言風蹴口開唇推氣言之,風,放也,氣放散也。”董仲舒《春秋繁露》中有“地出雲為雨,起氣為風”之語,清人淩曙注曰:“陰陽怒而為風。”
有時候我們不得不佩服古人對風這一自然現象觀察的細緻和理解的深刻。在《說文解字-風部》裡就有十多個描寫不同風的字。如:“飙,扶搖風也”、“飄,回風也”、“飒,翔風也”、“飂,高風也”、“颲,烈風也”等等。
由于風與農業生産密切相關,所以古人很早就意識到不同季節、不同方向的風具有不同的性質,對農作物和家畜的生長也具有不同的作用。在殷商時期的甲骨蔔辭中就有不少對是否有風的占蔔。如:“貞翌丙子其有鳳(風)?”(《殷墟書契前編》)“其冓大鳳(風)”(殷契粹編》)“癸亥蔔口貞今日亡(無)大鳳(風)”(《小屯殷墟文字甲編》)等。我國最早的詞典《爾雅》裡有“四方風”的說法:“南方謂之凱風,東方謂之谷風,北方謂之涼風,西方謂之泰風”。《詩經》裡就有“凱風自南”、“習習谷風”、“北風其涼”等詩句。
中國古代信仰的氣象諸神中,最受重視的就是風神和雨神,因為風調雨順與農業生産息息相關。對風神雨神的崇敬一直保留在曆代皇家國家級的最高祭祀典裡之中。據《山海經-大荒北經》記載,“蚩尤作兵伐黃帝,請風伯雨師縱狂風雨”。風伯、雨師正是操控風、雨的神。曆代都有不同風神的傳說,唐人段成式的筆記小說《酉陽雜俎》裡就有個一個風神封十八姨的故事。說的是崔玄微獨處一院,一天深夜,突然有一群花花綠綠的美女在他門前請求進來歇息,有楊氏、李氏、陶氏,還有一個最小的姑娘姓石名阿措。崔玄微一一見過後,突然又來了一個高傲的封十八姨,崔玄微擺酒招待,喝酒的時候這封十八姨弄髒了阿措的衣服,阿措怒而離席,大家不歡而散。第二天這些美女又來了,大家埋怨阿措不該給封十八姨臉色看,勸她去給封十八姨賠罪,阿措生氣地說:“何必去求那老婆子呢?有事求文士不是更好。”于是大家請求崔玄微幫忙挂一符咒,崔玄微答應了,次日大風刮起,靠着這符咒的保護,唯獨他家裡不刮風。後來他才知道那些美女都是他家後院的花草,分别是楊花、李花、桃花等,而石阿措是石榴花,那封十八姨則是風神。
古代還有所謂“花信風”的說法。宋徐俯有詩:“一百五日寒食雨,二十四番花信風。”古人以五日為一候,三候為一個節氣。每年,從小寒到谷雨這八個節氣裡共有二十四候,每候都有某種花卉綻蕾開放,于是便有了“二十四番花信風”之說。人們在每一候挑選一種花期最準确的植物為代表,叫做這一候中的花信風。如小寒:一候梅花、二候山茶、三候水仙;大寒:一候瑞香、二候蘭花、三候山礬;——清明:一候桐花、二候麥花、三候柳花;谷雨:一候牡丹、二候荼蘼、三候楝花等等。經過二十四番花信風之後,以立夏為起點的夏季便降臨了。二十四番花信風不僅反映了花開與時令的自然現象,更重要的是可以利用這種現象掌握農時、安排農事。
風,來無蹤,去無影,如何才能描摹出風的形态呢?唐人李峤有《風》詩:
解落三秋葉,能開二月花。
過江千尺浪,入竹萬竿斜。
全詩不着一個“風”字,卻通過葉落花開浪湧竹搖等動作捕捉住了風的形象。曆代詩詞裡對“風”的描寫也是千姿百态、精彩紛呈。《詩經》裡就有“習習谷風”、“風雨如晦”、“風雨潇潇”、“飄風發發”等詩句,詩人用比興的手法将風作為物與情之間的傳播媒介,有時隐喻愛情,有時訴說悲傷。《楚辭》裡也經常寫道風,如《河伯》:“與女遊兮九河,沖風起兮水揚波。”《湘夫人》:“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涉江》:“乘鄂渚而反顧兮,欸秋冬之緒風。”《悲回風》:“悲回風之搖蕙兮,心冤結而内傷。”在詩裡,屈原或将風作為與神靈對話的憑借,或用季節之風承載情感、寄托哀痛。
确實,不同的季節、不同的心緒可以讓人感知到不同的風。如賀知章的歡喜:“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孟浩然的惋惜:“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焦仲卿妻的凄情:“寒風摧樹木,嚴霜結庭蘭”陶淵明歸去來的喜悅:“舟遙遙以輕飏,風飄飄而吹衣”;荊轲刺秦王前的别離:“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秋瑾就義前的悲歌:“秋風秋雨愁煞人”!
由于風是一種空氣流動現象,所以後來又被引入了文化的範圍,引申為像風一樣能流動傳播影響廣大的風氣、風習、風俗。《呂氏春秋-音初》中有“是故聞其聲而知其風,察其風而知其志”之句,正是指的“風俗”。于是地方的樂調、民歌民謠也可以稱之為風。《詩經》中就有《邶風》、《衛風》、《秦風》等十五國風,正是15個不同地區的民間詩歌。我們今天對搜集民歌、了解民俗的行為還是叫做“采風”。另外,漢語裡風味、風韻、風情、風格、作風等詞彙都與風的流動傳播含義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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