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老牆根下，有棵高大的柿子樹，柿子樹下，有座石闆屋，屋裡住着熊婆婆。

熊婆婆長的很醜陋，腰成九十度的彎着，而且還向着左邊扭曲，右眼是瞎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幾乎長在了一起，右邊的臉頰上還有條像蚯蚓一樣的暗黑色的疤痕。将下嘴唇拉扯着歪向一邊。

聽大人們說，熊婆婆無兒無女，是個孤寡老人。

很多孩子都很害怕她，看見她都繞道走，因為熊婆婆很兇很厲害樣子也很吓人。大家都叫她老妖婆，有時還會拿小石子扔她。

記得有一次，我和兩個姐姐走過城南，路過她的石闆屋，正看見她拄着拐杖，站在柿子樹下，恨天恨地的罵人，拐杖把地搗的咚咚響，“你們這些小兔崽子，不學好。就學偷，再來偷我的柿子，看我不打折你們那活蹦亂跳的小腿……”

我和兩個姐姐看見兩三個十二三歲的男孩躲在不遠處的城牆斷垣處探頭探腦，估計是想偷摘柿子，被熊婆婆發現了，在那罵呢！

那棵柿子樹很高，不會爬樹的人也得拿梯子才能摘到柿子，不過那個時候的男孩子都比較皮，基本都會爬樹。

看着熊婆婆門前那棵挂滿柿子的樹，紅通通的很是誘人，我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對兩個姐姐說“姐姐，我也想吃柿子”。

“小英子，你不見老妖婆那麼兇嗎，吃她的柿子會打斷腿的，”說着，拉着我就走了。

我有點戀戀不舍，還時不時的回頭望望，兩個姐姐說“小英子真饞，羞羞羞”。

我家隔壁住着吳叔叔吳阿姨一家，爹說，吳叔叔是某單位的局長，是我們大院裡最有權有勢的人，但他一家人都心眼好。

一次，我在大院裡玩耍，看見吳阿姨手上拎着一個網兜，裡面有餅幹，沙琪瑪橘子和一些好吃的東西，吳阿姨說“小英子，跟阿姨去看熊婆婆好不好”？

“不去，熊婆婆壞的很”

吳阿姨拍拍我的小肩膀“傻丫頭，熊婆婆可好啦，不信跟阿姨去看看。

”我不情願的被阿姨攙着手，到了熊婆婆的石闆屋。

屋裡光線很暗，熊婆婆正歪着身子，費勁的用火筒吹着爐火，爐上有個黑乎乎的鐵鍋，鍋裡熬着米粥，咕噜的響。

她看見我們，忙用袖子擦拭了一下旁邊的長凳“家裡髒，就這凳子幹淨，快坐坐”，又去一個布袋裡摸了兩個柿餅給我，“娃娃，吃，吃，可甜了。”

吳阿姨把吃的東西放在桌上，把婆婆攙扶到凳上“婆婆你别管我們，你是不是還沒吃飯，我來盛給你吃。

吳阿姨挽起袖子很麻利的裝粥，拿筷子，洗鍋，又找了個掃帚把地給婆婆清掃了一遍，然後挑起水桶，去屋後的井裡打水，灌滿了屋裡的水缸，又把床邊放的幾件髒衣服拿去井台邊洗。

我不敢和熊婆婆待在一起，隻好跟着阿姨跑來跑去，一邊問，“阿姨，你怎麼啥都幫那老妖婆做啊？”

阿姨說：“你看，婆婆年紀那麼大了，沒人照顧她，腰不好眼睛也不好，多可憐啊，我們應該幫幫她，她不是老妖婆，她隻是有殘疾，長的不好看，英子是好孩子，可别跟其它孩子一樣欺負婆婆”

我說：“幾個娃兒要摘她柿子，我看見她罵人的，可兇可兇了”

吳阿姨說“婆婆罵的對呀，假如他們爬樹摔下來怎麼辦呀，婆婆那是為他們好。”

我們走的時候，熊婆婆那隻獨眼裡淌出了眼淚，拉着吳阿姨的手顫顫巍巍的說道“孩子啊，謝謝你來幫我這個孤老婆子，好人呐，好人呐……”

吳阿姨說“婆婆，你值得幫呀，别說那麼多了，好好照顧好自己，我下周末放假再來看你。”

後來，阿姨又帶我去過兩次，就再也沒去了，因為阿姨患了白血病，醫治了一段時間，還是走了，吳阿姨走的時候，才三十二歲。

葬禮那天，我看見熊婆婆拄着拐杖來了，腋下夾着一捆紙錢。

吳叔叔扶她坐下，熊婆婆抹着混濁的眼淚，翻來覆去的就那麼一句話“為什麼好人命不長呀為什麼好人命不長呀，”邊說邊哭。

大家勸慰着她，知道根據她的身體，從城南走到這裡，真心很不容易，是受了苦累的。吳叔叔當時請了個人用車把熊婆婆送了回去。

從那以後，就沒有再見過熊婆婆。

上二年級的那年秋天，去城南的同學家裡拿作業，走過熊婆婆的石闆屋，隻見屋前荒草叢生，凄涼的在秋風中搖曳，那棵高大的柿子樹上依然挂滿了紅通通的柿子，有鳥雀飛來飛去，啄食樹上的柿子，有的已熟透，落在地上摔爛了。屋子的一角已坍塌，也看不見熊婆婆的影子。

我問同學，“這裡住的熊婆婆哪去了？”

同學說“聽她媽媽說，熊婆婆下雨天去井邊打水，掉下井裡淹死了，後來，附近的居民們就把她屋後的那口井用土填了。”

我聽的一陣害怕，眼前浮現出了熊婆婆扭曲着身軀，在井邊艱難的打水，和吳阿姨在井邊給她洗衣服的情景……

那時候，我隻有五六歲，今天忽然想起，筆記于此，隻為懷念一段舊時光，舊時光裡那些在生命中閃現過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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