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習慣于将杜甫稱為老杜,但不把李白叫做老李,這其中不僅僅是一字兩字的差别,而是仙聖詩歌氣質的不同張揚方式,一言以蔽之:杜甫未曾年輕,李白從未老去。
杜甫給我們的印象一直是憂國憂民的大道行者,他就潛伏在地平線上,像一台功能強大的高清人肉攝像機,将民間疾苦與天下寒士系數記錄在筆端之下。
因此,杜甫給我們的感覺是沉穩低調而内斂。李白的張揚外放卻是不可阻擋的,甚至于雙腳都不曾着地,他始終附着于天空,永遠向往着高山峰巅。
至此,大唐最偉大的兩位詩人朝着相反的方向發展了:李白狂放,杜甫穩重。然而這也可能是假象,因為杜甫的狂就隐藏在那深深的穩重之下。
有人說,李白很仙兒,杜甫很接地氣。其實這話不太可靠,杜甫所接的并非真的地氣,而是充斥着郁郁不得志的生活的靈魂。
“詩史數千言,秋天一鹄先生骨;草堂三五裡,春水群鷗野老心。”沈葆桢一席話寫盡了杜甫慈善的一生,别人做慈善是救人,杜甫做慈善是救心,有時候救的也是自己。
唐玄宗天寶六載,四下遊曆的杜甫四處幹谒,可是時年37歲的杜甫依舊未得仕命。這一年恰逢唐玄宗下诏天下有一技之長的人入京赴試,杜甫是馬不停蹄地狂奔而去,然而李林甫卻将應試之人全部排除,上演了一出野無遺賢的鬧劇。杜甫一氣之下,寫下了這首彪炳千古的狂詩。
《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
纨绔不餓死,儒冠多誤身。
丈人試靜聽,賤子請具陳。
甫昔少年日,早充觀國賓。
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
賦料揚雄敵,詩看子建親。
李邕求識面,王翰願蔔鄰。
自謂頗挺出,立登要路津。
緻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
此意竟蕭條,行歌非隐淪。
騎驢十三載,旅食京華春。
朝扣富兒門,暮随肥馬塵。
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
主上頃見征,欻然欲求伸。
青冥卻垂翅,蹭蹬無縱鱗。
甚愧丈人厚,甚知丈人真。
每于百僚上,猥頌佳句新。
竊效貢公喜,難甘原憲貧。
焉能心怏怏,隻是走踆踆。
今欲東入海,即将西去秦。
尚憐終南山,回首清渭濱。
常拟報一飯,況懷辭大臣。
白鷗沒浩蕩,萬裡誰能馴?
這首詩是杜甫寫給尚書省左丞韋濟的,韋濟很賞識杜甫的才能,但卻沒有提供實際的幫助,所以落榜的杜甫打算最後一搏,寫下這首詩給他,看看能否獲得提拔,并表示如果找不到出路,便決心離京。
其實,這首詩是杜甫自叙生平的一首重要作品,他向韋濟訴說了自己滿腹才華卻無處施展的痛楚,而杜甫誇贊自我才華的句子,就是比李白更加狂放的逆天之語,即詩中标黑的部分。
“丈人試靜聽,賤子請具陳。”杜甫讓韋濟仔細聽着:我要開始表演了。也就是說,從這句之後的十二句,全是杜甫誇自己的話。少年杜甫,就被聘請為參觀王都的來賓,随後他便抛出了那句千古名言:“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
杜甫自稱先後讀熟萬卷書籍,寫起文章來,下筆敏捷猶如神助。了解這一句的來龍去脈,不禁感歎,想不到你是這樣的老杜!然而這還隻是個開頭,後幾句更加狂。
“賦料揚雄敵,詩看子建親。”杜甫豪言:我的辭賦能與揚雄匹敵,我的詩歌可與曹植相近。
揚雄是西漢著名的辭賦家,有“歇馬獨來尋故事,文章兩漢愧揚雄”之稱;而曹植不必多言,就是謝靈運口中天下獨占八鬥才的曹子建。這兩位都是相關領域地位最高、成就最高的大能,而杜甫以此二人比拟自己,真是自傲!真乃霸氣!
比完了曆史上的牛人,杜甫開始比今朝的大人物:“李邕求識面,王翰願蔔鄰。”
李邕是唐朝大臣、文學家,當初李白幹谒都找他,可惜李邕看不起李白,可見他當時的地位有多高,可是杜甫卻說李邕腆着臉和他見面。王翰是唐朝詩人,他之所以如此出名,得益于那首《涼州詞》,堪稱長安流傳神曲,杜甫卻說王翰哭着喊着想要和他做鄰居。
“自謂頗挺出,立登要路津。緻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
杜甫自認為是超常突出的人,很快就會身居要位。到時候他就可以将君王輔佐成比堯舜還偉大的賢君,使社會風尚變得敦厚淳樸。這句話可謂是最狂,堯舜之帝是無法超越的賢能,可杜甫卻講倘若有自己相助,可超越之,真乃狂哉!
自許詩成風雨驚,平生硬語霸氣吟。這樣的杜甫,你愛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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