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次在央視看到的故鄉,竟以“國有林毀林種茶”的樣子出現,意料之外、也在預料之中,在以往的旅遊宣傳中,少不了“北回歸線沙漠帶上唯一的雨林(或一塊綠洲)”之辭,隻是在缺乏理性和節制的“普洱茶之熱”中(更早之前則是橡膠樹),這塊綠洲、這片雨林還能維持多久,西雙版納還能有多少原始雨林呢?
多彩的民族風情、神秘的雨林是西雙版納兩大名片,西雙版納早先就是靠它們開啟旅遊之路的,隻是民族風情比較容易複制,傣族、哈尼族、布朗族等少數民族在雲南省其他州市也有集聚區,而且民族風情不等于深層次的曆史文化,所以在深度旅遊(更注重曆史文化體驗)興起後,西雙版納的旅遊競争力有所減弱,相比于曆史文化名城,在各類旅遊榜單中,多年來已不見西雙版納位居顯眼的位置。
不容易複制的是雨林,特定的自然地理環境才能發育有雨林,熱帶雨林和季雨林在我國有很大的稀缺性,如何保護好、利用好雨林,自然能引起廣泛關注,西雙版納隻有在保護和利用雨林之間取得平衡,依托難得的雨林資源,重新審視當地的曆史,挖掘藏在深處的文化,把稀缺的雨林和厚重的、看得見的曆史文化結合起來,才能取得旅遊業第二次創業的真正成功。
為何會有熱帶雨林
我國的熱帶森林,呈零散的條帶狀分布于台灣南部、雲南南部、西藏南部邊緣和海南,其中,嚴格意義上的雨林在西雙版納的分布最為集中,植被屬于“印度-馬來西亞雨林群系”,是我國難得的熱帶雨林和季雨林資源。
地形上,西雙版納地處橫斷山脈最南緣,南面沒有橫向的高大山峰,東西兩面沒有高大的縱向山脈;緯度上,西雙版納位于北回歸線以南,一年有兩次太陽直射的機會,終年太陽入射角度高,投射到地面的熱量充足。
海陸位置上,西雙版納處在北部灣和孟加拉灣之間,常年受印度洋西南季風和太平洋東南季風濕熱氣旋和低壓控制,濕潤氣流可輕易到達。
氣候上,西雙版納為熱帶季風氣候區,可分為雨、旱兩季,從5月下旬到10月下旬是雨季,10月下旬到次年5月下旬為旱季,5個月的雨季降水量占全年降水量的80%以上,旱季降雨較少,但多濃霧,其蘊含的水汽不亞于一場小雨,由此彌補了旱季水分的不足。
正是這些自然地理要素的相互配合,才造就了西雙版納獨特的北熱帶季風氣候,如此才發育了雨林,這樣的地方在全國寥寥可數。
傳統而重要的生态觀
西雙版納傣族先民向來就重視森林的保護,文字産生後,他們特意寫了一部對待大自然态度的書——“《壩興麻版》”,用以訓誡後代子孫,“米喃京米巴,米納京米豪”(即有水才有魚,有田才有糧)的觀念一代代傳承了下來,在森林、水、田、人中,森林為本,人為末。
西雙版納由幾十個大小不等的壩子(平川、盆地、河谷)構成,傣族村寨(傣泐語為“曼”)就散布在壩子中,每個壩子組成一個勐,勐又囊括壩子和四周的森林,為了保護好這一片雨林,同時從雨林中獲取生存、發展必要的物質資源,傣族先民把森林劃分為三部分,做到了取之有度。
第一部分是“藤坦麻龍”,為所有勐的全體成員共有,不得砍伐;第二部分是“藤勐”,為一個勐的成員共有,伐取建築用材必須得到“召勐”(一勐之主)批準,而且隻能挑着砍伐,不能連片砍伐;第三部分是“藤曼”,為一個村寨的成員共有,它又被一分為二,一是可利用的林木區,村寨的建築用材多來源于此,二是不可利用的林區,後來演變成了“神林”,被稱之為“壟”,即“壟林”。
每個勐都有自己的“神林”,被稱為“壟勐”,每個村寨有自己的“神林”,被稱為“壟曼”,傣族人認為它們是勐神(一勐的共同祖先)、寨神(村寨的共同祖先)“居住”的地方,因此“壟林”内的一切動物、植物、土地都不可侵犯,不能砍伐、采集、狩獵、開墾,為了乞求地區的人畜平安、五谷豐登,要定期祭祀“壟林”。
人們在村前村後的丘陵上栽有生長迅速、萌芽力強、枝幹易燃、火力旺的鐵刀木,作為薪炭的來源。這些舉動,實際上是一種樸素的、傳統的自然生态觀,在今天看來也意義深遠,古代的西雙版納對雨林進行神化,借助“神靈”的力量來保護雨林,“頓邁然藏米匹,哨多利藏米冒外”(樹木大易有神靈,姑娘漂亮易有伴侶)的說法就是這麼來的。
傣族是稻作民族,沒有水源就不能維持下去,而水源來自森林,因此他們一直堅持“有林才有水,有水才有田,有田才有糧,有糧才有人”的古訓,那時候,他們沒有“自然保護區”這樣的專用名詞,也沒有森林法、森林警察,雨林卻得到了長期的、完好的保存,“壟林”與現代自然保護區有共同之處,不同隻在于一個則由神靈維持,另一個則由法律震懾。
雨林之殇
西雙版納地區從古代沿襲下來的各類“壟林”在1000處以上,它們涵養了西雙版納的充沛水源,是人類活動區與原始雨林之間的緩沖帶,然而1958年開始,随着“上山下鄉”熱潮的到來,一些人把“壟林”視為封建迷信,“壟林”從傣族人傳統中的神林變成了新來的人征服自然的舞台,絕大部分被破壞了。
那時的雨林價值沒有得到科學、綜合評估,“壟林”沒有得到正确評價,人類活動區與原始雨林之間沒了緩沖區,那些人不僅蠶食濃茂的原始雨林,還把貪婪的槍口對準了雨林中的野生動物,短短的二三十年間,不止“壟林”,大面積的原始雨林遭到了破壞,所有的野生動物也随着那些人向森林前進的步伐,退向森林的深處。
二十年前,橡膠樹成了搖錢樹,“壟林”在這一輪的橡膠樹擴張中消失殆盡,西雙版納壩區數百個傣族村寨,現今還有大面積“壟林”的寥寥可數,而容易到達的原始雨林區也被橡膠林侵占,較遠的、不易種植橡膠的則在林下種植砂仁,近年來,普洱茶的火熱,很多鄉鎮都追求“萬畝茶園”,雨林越來越少就見怪不怪了。
減少的原始雨林,或轉變為次生林,或轉變為碎片化雨林,絕大部分轉變為橡膠林、茶園,西雙版納林區的物種多樣性顯著降低,很顯然,西雙版納的雨林生物多樣喪失,主要在于橡膠和茶葉的種植,在于雨林林下種植砂仁,前者直接使雨林覆蓋率減少,後者使原始雨林的更新能力減弱。
當人們在關注遙遠巴西亞馬遜雨林大火時,對西雙版納的雨林之殇知之甚少,要知道,巴西有500多萬平方公裡的雨林,我國包括雲南南部、海南、台灣南部、廣西南部的雨林面積不足10萬平方公裡,但也是這些彈丸之地,栖居着數量超出想象的動物、植物,小到涵養水源,大到地區氣候,普通的旅遊景觀,深層次的科研價值,它們同樣值得密切關注。
原始雨林在哪裡
河流退化,是雨林被經濟林木替代了;野象走出森林,是雨林減少并呈碎片化了;小氣候異常,是雨林被破壞得差不多了;西雙版納面積約1.95萬平方公裡,号稱有80%的森林覆蓋率,明顯包含了天然林、人工林及橡膠等經濟林,不禁疑問,現在的西雙版納,還有原始雨林嗎?
2009年,西雙版納州第二次全國土地調查顯示,西雙版納的有林地覆蓋率不到60%,(有林地指樹木郁閉度大于等于20%的天然林、人工林地,郁閉度是林冠垂直投影面積與整個林地面積之比) ,根據有關研究,2014年的西雙版納,有林地覆蓋率僅為57.99%,這其中,原始雨林占到多大比例,不得而知。
當然,也不可否定,西雙版納還保存有原始雨林,隻不過它們處于人迹罕至的大山深處,至于還有多少原始雨林,也沒有确切的數字,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面積應該沒有想象當中的大了,而且呈現出碎片化分布,保存完好的原始雨林還得慶幸處在人類不容易到達的地方。
“國有林區毀林種茶”成為易武茶區的公開秘密,讓人倍感遺憾,當地要等到不光彩的一面被央視解開才采取實質行動,令人失望。雨林植被雖然生命力強,但毀林之後再修複與天然災害後自我恢複有着本質區别,兩種恢複之間,新生的植被層次、植被種類有所不同,所以對雨林的保護,防患于未然是最關鍵的。
對于一個經濟隻能依靠農業、旅遊業和房地産的地區,漸失自然生态優勢很緻命,如果不急切發展和引入實業,不走新型工業化之路,而還要繼續依賴附加值低的農業、普惠性弱的房地産和勞動力需求性一般的旅遊業,如果不迫切推進城鎮化,就無法從根本上解決森林資源減少與收入水平提高之間的矛盾。
無論是勐臘縣、勐海縣,還是西雙版納州府景洪市,加快新型城鎮化的發展,提供最優的安居、就業環境,使人們在城鎮的獲得感遠超山區,把山區富餘的勞動力吸引到城鎮中來,把山林歸還給大自然,無疑是一條思路;反之,雨林退化也就不可避免,畢竟人們也想要更充足的物質來支撐往後的生活。
水對人類有多重要,森林對人類就有多重要,羅布泊的戈壁灘、鹹海的鹽堿地無不警示着森林、水對生命的不可或缺,西雙版納雨林區作為我國獨特的熱帶雨林保護區,其價值難以估量,當地務必要深入理解、正确落實“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再者,即使到了現代,無論何人,也不該泯滅對大自然的敬畏之心!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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