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馬晉一

《封神演義》第十五回姜子牙第一次下山，及至三十七回再一次上山，元始天尊用了整整十年時間，考查這位資質并不太高的大齡徒弟，得出的結論是此徒可擔重任。于是，便将“封神榜”鄭重地交予其手，并有一通密語交待。

可随後尴尬的事情發生了。

就當姜子牙樂呼呼地懷揣着“封神榜”下山之時，他遇到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便是他的師弟申公豹。

申公豹這個角色，通讀《封神演義》的讀者都知道，他在小說裡的定位極其古怪且微妙。本是姜子牙同門，卻想方設法地給這位師兄制造麻煩，盡管在交鋒中一次又一次地被澆冷水，仍然毫不氣餒，堅持不懈地遊說三山五嶽各路能人異士同姜子牙作對。應該說，在小說裡他行使着縱橫家的政治功能，是名門正派裡的反派人物。

當然，他在小說第一次登場，便展示了非凡的口才之功。

且看描述。

申公豹上前一步，問道，師兄所揣何物，所欲何往？

姜子牙本也算個忠厚老實之人，便一一答複。

但見申公豹展巧舌之功，道，師兄，武王反商，有違君臣之道，不若咱們一同前往朝歌，輔佐纣王如何。

子牙聞言，正色道，“今聽賢弟之言，反違師尊之命，況系天命，人豈敢違，決無此理，兄弟請了”。

好一個“師尊之命”。可見子牙政治立場是堅定的，時時刻刻将師父的訓導擺在第一位。這也不枉元始天尊的信任。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見申公豹的本事了。

隻見他卸下笑臉，略帶威逼道，“姜子牙你不過五行之術，倒海移山而已。你怎比得我，似我将首級取将下來，往空一擲，遍遊千萬裡。紅雲托接，複入頸項上，依舊還元返本，又複何言。似此等道術，不枉學道一場。你有何能，敢保周滅纣？你依我燒了封神榜，同吾往朝歌，亦不失丞相之位。”

申公豹這套連哄帶吓的言論，很有水平。

其一，告訴姜子牙你本事不夠，小心引火燒身，這條老命估計難保。這就是吓。

其二，一步步誘騙子牙走入賭局圈套，用對賭來決定出路，并暗示道，哥，别猶豫啦，跟着弟混才有肉吃。這就是哄。

姜子牙想了一想，也對，自己下山何故，還不是為了榮華富貴（誠如天尊設定的職業規劃，“你仙道難成，隻可受人間之福”）。如果反丢了卿卿性命，豈不得不償失。果然，他上套了，竟将師父交待的任務丢到九霄雲外，忙應承道，“兄弟你把頭取下來。果能如此，起在空中，複能依舊，我便把封神榜燒了，同你往朝歌去。”

這就到了申公豹展示才藝的時候，再來看小說描述。

“申公豹去了頭巾，執劍在手，左手提住青絲，右手将劍一刎，把頭割将下來，其身不倒。複将頭望空中一擲，那頭盤盤旋旋，隻管上去了。”

嚴格意義上說，這個法術并不算高明。譬如在《西遊記》裡，孫悟空和車遲國三妖鬥法，其中一項便是比砍頭。

但法術不甚高強的姜子牙，竟看呆了。如果按照這個劇情推動，恐怕《封神演義》的故事就要全劇終了。

終究要有人出來打破僵局。

隻見天尊大弟子南極仙翁不偏不倚地踩點出現，打了一個響哨，喚來仙鶴銜去了頭。他要來神助攻。

這個情節似曾相識？對，同樣在《西遊記》車遲國章節，鬥法雙方孫悟空和虎力大仙的頭顱，均被對方做法為難。孫悟空畢竟技高一籌，“喝聲，長，飕的腔子内長出一個頭來，唬得那劊子手，個個心驚”。但虎力大仙的運氣就沒那麼好了，孫悟空施法變出一條黃犬，跑入場中，把那道士頭一口銜來，徑跑到禦水河邊丢下。虎力大仙遲遲不見頭來，過了法力失效時辰，便一命嗚呼了。

申公豹法力，大抵和虎力大仙相當。隻見他“心内焦燥，過一時三刻，血出即死，左難右難”，顯然，他着急了，全身開始痙攣性抽搐。姜子牙終究是個心軟的人，或者說，在師門之下，他至少要裝着表現出仁慈的一面，于是懇求仙翁手下留情，仙翁上下打量了一番子牙，呵呵一笑道，就知你心軟，把手一招，便叫白鶴把嘴一張，放下頭來。

按理說，申公豹撿回一條命，本應感謝子牙。但他的實際表現卻大跌眼鏡，“上了白額虎，指子牙道，你去，我叫你西岐血流成似海，白骨積如山”。申公豹的心理，其實也很好理解。起先說好是對賭，你子牙卻請外援幫忙，這顯然違背了公平競賽法則。顯然，申公豹輸得心不甘口不願。

不過，隻因賭賽失敗，争一口心氣，便要千方百計為難姜子牙，乃至血流成河，似乎和情理不符。及至小說七十二回，申公豹為元始天尊所拿，并令其發誓今生不可再加害姜子牙為敵。即便如此，申公豹仍不知悔改，虛與委蛇一番，得脫後又暫居截教通天教主麾下，誓要和姜子牙一決雌雄。當然，這位理想僅僅是顯名拜相的功利主義者，結局令人唏噓不已，以身堵北海之眼為自己人生劃上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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