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家裡有人吃糧票的，進了鄉下小學時，我便有了鐵皮鉛筆盒，底上印有“乘法口訣表”，後來還有過塑料鉛筆盒，由兩片吸鐵石啟合，過了冬天就開裂。

也許被期望很高失望又遠沒來到，蒙親人們所賜，我的鉛筆盒内存很大配置也高，有鉛筆刨、橡皮鉛筆、彩色香橡皮、雙色圓珠筆，還有尚未用到的鋼筆。

不記得第一支鋼筆是什麼牌子是不是二手貨，從鉛筆跨越到用鋼筆，這成長的喜悅，也毫無印象了。

鋼筆運用了重力學和液體毛細管原理，從鵝毛筆發展到鋼筆，書寫流暢，攜帶方便，待機時間長（冬天偶爾得甩幾下或用嘴呵一下），實在是個偉大的發明，卻沒人提起，至少墨水不會幹，打開就能寫就很神奇啊？同樣想不明白的還有，老師批改作業為什麼還要用費勁的細長蘸水筆呢？

好鋼筆有三種，“英雄”“永生”和“金星”，都是上海産的，“金星”筆杆粗大，樣子老氣，不太易見到。一種是隻露一筆尖的，很纖細，另一種是鋒芒畢露，寬大的筆鋒都露在外面，如投槍，上刻“14k”“銥金”字樣，不明白啥意思，隻覺得埋頭的比露身的書寫流利，握感也好些。

墨水有圓柱和六角狀的“英雄”牌，有純藍、炭素、炭黑三種，純藍的鮮豔好看，炭黑的灰頭土臉，近日看以前的書寫，炭墨的還清哳，純藍的已很淡很模糊了，看來鮮豔的東西總熬不過歲月。

鋼筆不算貴，但也有偷鋼筆的，有為失竊鋼筆而哭泣的。我也被偷過鋼筆，發現了對方卻死不認帳，而我又無法證明這筆姓劉，互損了對方綽号，互相問候對方父母兄弟姐妹後，氣急之下，小拳頭相向，兩人顔面撕破，衣服也撕破，鋼筆也掉落桌下，雙雙到教師室罰站。

鋼筆掉落桌下，必死無疑，筆尖一定縮進去，甚至開叉，那時還沒學過重力重心，隻怨恨這麼巧這麼倒黴。

鋼筆破了，得上醫院，不！鋼筆修理鋪，那時街上還有這營生，台面上斜靠着幾塊木闆，木闆上插滿各式鋼筆，桌子上盒子裡盛滿了瓜子仁大小的各類筆尖，師傅還有刻字手藝，“吱吱吱”幾下就能在筆杆上刻上名字、梅蘭竹菊或“學業有成”字樣。多年後我疑惑，沒有快遞，沒有市場經濟，他哪找來這麼多配件？

改革開放後，生活有了微妙變化，二姑送我一支筆，一改灰黑的膠木材質，筆杆是黃色的，筆套是卡通的熊貓頭像，我經常鉛筆盒裡拿進拿出顯擺，放學後也别在身上，不久它失落了，我傷心了好幾天，最後我猜是在操場上收割了的玉米杆蓬裡爬上爬下之故，又去找了幾天，可玉米杆和鋼筆顔色差不多，哪裡找得到！野屎還踩着多次。第二年，玉米杆蓬移走了，再找，真是半掩在泥土裡，我驚訝别人怎麼沒發現它，但我沒多大喜悅，一是我已有了新歡，二是那年月社會變化快物質豐富快我也成熟快。

寫鋼筆字必有比賽，我的方格子也被貼在牆上示衆過，也學過龐中華、王正良的硬筆字貼。我這人浮躁，總靜不下心來，什麼也學不好，奶奶是老教師，一眼就看出我的字少筆劃，未等寫完就竄到另一格去了，初中開學英語，番文一寫，變得更龍飛鳳舞縱橫四海，連自己也認不得了。

初中畢業時，筆記本和鋼筆是同學間互贈之物，扉頁上都寫上些“好男兒志在四方”“不想當将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結果都沒走遠，在本市刨地的刨地搬磚的搬磚，為祖國建設身體力行着。

鋼筆也作過我的定情物，高一時喜歡同班一女生，送她一支鋼筆想書寫感情新篇章，結果高二分班，她好上另一同學，有次我翻看那男同學課桌，發現這筆竟在這厮手裡，還被折騰得不成“筆樣”，我大驚大悲之後也沒招，隻好把這筆偷拿了回來，又不願看到，轉送給親戚小孩了。

簽字筆來了，鋼筆走了，簽字筆也叫“中性筆”，也許是書寫效果和感覺介于鋼筆和圓珠筆之間。這個小三把圓珠筆也打得灰頭士險的，這“中性”就象現在的熒屏上分不清性别的奶油小鮮肉，輕漂漂的，卻着實厲害。

也奇怪！改革開放後，最先倒下的是那些鋼筆、自行車等輕工業廠家，私營的很多牌子出來了，溫州那邊還有專業的制筆業鄉鎮，鋼筆的樣子漂亮了，卻沒有以前的好寫。爺爺是講究的知識分子，我剛工作時花一個月工資給他買了支“派克”筆，但書寫不順，估計是假冒的，爺爺去世後這筆又到了我家，還是全新，睹物思人，有點唏噓。

讀大學時，我應該還在用鋼筆，但已沒有去小賣部買墨水的印象。把火一樣熱情發洩在紙上的勾當倒是常做的，可笑的誓言、輕狂的夢想，然後紙投進火裡，女生們也不會留下我的書寫，早投胎成了紙漿。

兒子去大學時，我才想起從沒給他買過鋼筆，難道他們不用？但我還是想買支鋼筆送給他，店找了很多，櫃台也找了很久，發現如今的鋼筆吸墨是活塞式的、族轉式的，還有一次性用“墨柱”的，這搞什麼搞？兩年後我在孩子抽屜發現這支筆，他沒帶走，也根本未用。

我家老屋堂前挂着曾祖父的像，胸前插了兩支鋼筆，像個帳房先生，意志滿滿。暜祖父不識字，聽說是四幾年在上海爺爺陪去拍的，像挂上去己三十多年。

算一下，他那年五十挂零，我也近五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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