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費茂華，新華社攝影部編輯，高級記者，新華社東京奧運會前方報道團成員。費茂華參加的此次奧運會報道，也是新華社攝影團隊首次擔當國際奧委會認可的IOPP（奧林匹克國際攝影隊）。

今天我要講的故事是這次東京奧運會我最激動、最難忘甚至讓我熱淚盈眶的一場比賽：平衡木。

8月3日，我負責的項目依然是皮劃艇，隻不過從激流回旋變成了靜水。比賽的時間也從13點到17點改為了9點半到13點。大約下午兩點多，發稿結束後，我立刻乘坐班車，趕往有明體操館。

因為這一天，有個我特别關心的比賽即将登場——平衡木。我的老鄉、中國體操隊的教練王群策将率領自己的弟子管晨辰向金牌發起沖擊。

我和王群策指導頗有一點淵源：這個故事要從2005年開始說起。那一年我剛剛成為體育攝影記者，并在11月被派往澳大利亞的墨爾本采訪體操世錦賽。在拍攝中，我突然發現鏡頭中一位帥哥教練非常眼熟。那時的我也還算年輕，還沒有患上臉盲症，所以我覺得在記憶的深處曾經在哪裡見過這位教練。

2005年11月，帶領弟子張育菲參加體操世錦賽的王群策教練。因為張育菲在資格賽跳馬比賽中意外受傷，雖然晉級了個人全能的決賽，但是最終與冠軍無緣。

這個教練我一定是在哪裡見過！

在後來一次乘坐班車時的攀談中，我意外地發現王指導竟然是我的老鄉。并且原來就是雲南體操隊的。那我的記憶就沒有問題了，因為我家就是雲南省體委的，我父親是跳高教練，而我就是在體委大院裡長大的。

我記得當我提到我父親是省體委的跳高教練老費時，王指導眼裡放光，突然激動起來，他對我說，他能夠走上體育之路，跟我父親有很大關系：當年我父親去雲南省的地州縣推廣跳高運動時，發現了他這個體育苗子，并推薦到了省體操隊訓練。後來，經過王指導自己的努力，他最終成長為國家隊的教練——功勳教練。

8月4日淩晨，王指導在我的朋友圈留言，講述了這個故事的一些小細節。讓我對王指導有了更多的了解與敬佩：不忘舊情知恩圖報，果然是我們雲南人的特點。

在漫長的教練生涯中，王指導與自己的搭檔徐驚雷培養出許多世界冠軍，其中，我拍攝過的就有：龐盼盼、眭祿、黃慧丹、姚金男......

王群策、徐驚雷與他們的得意弟子、中國當時最優秀的個人全能選手眭祿在一起。

在他們的展示櫃裡，或許就等一枚奧運金牌了。

所以，這場比賽我能不去嗎？

體操是日本人最喜歡看的比賽項目之一，所以，體操比賽在東京奧運會上成為高需求賽事，這也就意味着我僅僅依靠IOPP（國際奧林匹克攝影隊）的藍背心是進不了體操賽場的，必須還有當天比賽的票才行。

我們新華社當天安排了三位攝影記者在現場拍攝，名額已經占滿。我隻有另辟蹊徑。經過努力，我輾轉打聽到另外一個國内媒體有一張富餘的門票，随後，感謝同行哥們的幫助，我終于來到了現場。

平衡木比賽是當天的第二場比賽，時間安排在17點50分，可是，當我16點左右趕到體操館，吃完一碗泡面午飯之後，我痛苦地發現，平衡木後面的比較好的拍攝位置已經坐滿了攝影記者：這就是奧運會啊，世界頂級的賽事，你如果特别想拍一個比賽，就得提前好幾個小時才能占到心儀的位置。我記得在裡約奧運會上，我負責遊泳比賽，每天都要提前至少3、4個小時去排隊，而且都排不到第一。這種競争對于我這樣打醬油串場的記者來說，占到好位置幾乎是不可能的，隻有自己多轉轉，去發現别的位置和角度。

另外，我多年打醬油串場的經驗也告訴我，不應該去跟負責專項的記者搶位置，大家都站在一起，隻是多了相似的瞬間，多一個不同角度，即使不一定有更加美妙的瞬間，但一定能夠豐富我們的報道。

圍着體育場上上下下繞了好幾圈之後，我選定了文字記者看台席最高處的一個地方，并在平衡木比賽開始前抵達了這裡。

首先上場的是中國選手唐茜靖，她的表演幾乎是完美無瑕。我一邊拍一邊在心裡為她喝彩：獎牌肯定是沒問題了，而且奪金有望。

唐茜靖

然而，在唐茜靖比賽結束後上場的運動員一亮相，我的心又沉了下去：美國選手拜爾斯，女子體操賽場上的菲爾普斯。

2013年，拜爾斯小試牛刀，在她的首屆世界體操錦标賽——比利時安特衛普世錦賽上奪得2金1銀1銅，随後在2014年南甯世界體操錦标賽上更是斬獲了4金1銀，并且衛冕全能和自由操項目的冠軍。2015年格拉斯哥世界體操錦标賽又一次包攬4枚金牌。三屆世錦賽拜爾斯一共獲得了10金2銀2銅，成為女子體操史上第一個實現個人全能三連冠以及世錦賽金牌數量最多的運動員。2016年裡約奧運會，19歲的拜爾斯斬獲4金1銅。2017年獲得勞倫斯最佳女運動員獎——這成就，簡直無人能敵啊。

拜爾斯上場

拜爾斯的動作，依舊保持了她小彈簧小鋼炮一樣的特點：彈性和力道十足。

落地時的略有不穩，多了一個小跳步，而不是像鋼釘一樣紮進墊子裡。

看到拜爾斯的小跳步，我的耳邊仿佛響起了解說員的評論：落地時有個小跳步，按照打分規則，這個跳步應該扣十分。這樣加上技術分和難度分，拜爾斯最後的得分是零分。

音樂響起：铛铛铛铛。

當然，這都是我的想象，我也在心裡譴責自己，盡管拜爾斯是中國運動員的最大對手，但我也不應該這樣幸災樂禍，我們要靠實力而不是想象來說話。

不過個人觀點：拜爾斯秉承了美國人一貫的體操風格——力量之美。我個人對這種風格并不是很喜歡，太近于男子體操了。相比之下，我們中國的體操選手表演時，有着蝴蝶在花間飛舞的輕盈，又宛若清晨精靈在樹林間出沒的神秘與優雅，那才是真正的女子體操之美。

果然，拜爾斯的打分不高，排在唐茜靖之後。此時，對于中國隊來說，形勢不是大好，而是特别大好。

管晨辰是第八位出場。為了拍攝她的比賽，我又提前從高點換到了賽場邊，這裡細節更多一些，而且比較利于拍賽後的情緒。但問題是人太多了，基本沒有空間了。經過多次嘗試，終于在人縫中找到了一點空間，也是我的身高發揮了一點兒優勢，從兩個人的肩膀之上、腦袋之間覓得一線生機。

我剛剛找到這個位置不到幾分鐘，管晨辰閃亮登場。

果然，正如我在上文所說，這才是平衡木之美啊！輕盈、優雅，如花兒綻放，如彩蝶飛舞，如晨霧彌漫，如樂曲悠揚......

整個動作如水銀瀉地，結束動作仿佛落葉飄飛，在腳接觸到地面的那一瞬間好像抹了膠水一樣緊緊地黏住了墊子——穩，穩了！

我一邊拍着，耳邊仿佛又響起了解說員的聲音：管晨辰的這一套動作，難度和完成度都非常高，技術分和難度分加起來應該接近100分！

管晨辰走下賽場，和場邊的隊友唐茜靖緊緊擁抱在一起，唐茜靖用手輕輕撫摸她的頭，而管晨辰則撅起小嘴，似乎是要獻上少女之吻。

随後，拜爾斯也過來擁抱祝賀管晨辰，木已成舟：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接着，美國隊的教練跑過來向王群策教練表示祝賀：雖然比賽還沒有結束，但她們明白，這塊金牌，非中國隊莫屬了。

幾分鐘後，管晨辰的成績出來了：14點633分！全場最高！

王群策、徐驚雷在賽後與管晨辰、唐茜靖緊緊擁抱在一起。

等他們擁抱結束後，我發現管晨辰的臉上閃爍着淚花。

這一刻，我的心也劇烈地顫動起來。祝賀王指導奧運金牌夢圓。

奧運賽場上，兩面中國國旗冉冉升起。這已經是多年未見的場景。為了拍攝這個瞬間，我又爬到了賽場最高處的觀衆看台，結果在趕路的時候還把腳給崴了，至今仍未痊愈。

在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回憶起這個瞬間，我忍不住熱淚盈眶。我想起了我的爸爸：他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省隊跳高教練，他培養的運動員最好成績隻是拿過全國比賽的第二名，甚至沒有資格晉級奧運會。但他在自己的職業生涯中兢兢業業地為中國的體育事業而努力。我想，如果他知道他當年推薦的運動員最終成為了奧運體操的金牌教練，他一定會非常、非常開心。

一個跳高教練與中國的體操事業發生了這樣的故事，看似神奇，卻又是必然。在中國的體育事業中，有無數像我的父親與王群策指導這樣的人，他們默默耕耘，在自己的領域一點一點地做着貢獻，仿佛一隻、兩隻，千千萬萬蝴蝶扇動翅膀，翩翩起舞，最終改變了天氣，塑造了今天東京奧運會上的中國氣候，這或許就是中國競技體育事業成功的原因。

我親愛的爸爸，這篇文章您看到了嗎！

來源：半月談微信公衆号、微信公衆号“費茂華-愛撿照片的人”

原标題：《從北京到東京（六）：一隻、兩隻，千千萬萬隻蝴蝶翩翩起舞》

監制：周年鈞

編輯：徐祥達、李昂、王宜玄

實習：姚望千月、孫靖一

蝴蝶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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