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筆記】
作者:趙序茅(蘭州大學青年研究員)
秦嶺是中國南北方的重要分界線,也是物種多樣性的寶庫。它地處我國南北之間,複雜的地形遇到多變的氣流,孕育出多樣的山地氣候類型,這為物種的生存提供了庇護,也成就了物種交流的基因寶庫。我研究靈長類動物,每年都會來秦嶺進行實地考察,多數情況下都能遇見傳說中的“秦嶺四寶”——大熊貓、朱鹮、羚牛、金絲猴,它們是秦嶺萬千珍稀物種的代表。
大熊貓“善仔”在陝西洋縣華陽鎮的“秦嶺四寶園”熊貓谷爬樹。新華社發
我對朱鹮的認知始于2014年對陝西洋縣的考察。本以為這種稀世珍禽很難見到,不承想它們就在農家院子裡的大樹上築巢,在稻田裡覓食,與當地農戶相處得其樂融融,構成了一幅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動圖景。殊不知,朱鹮的命運極為坎坷,曾經一度徘徊在滅絕的邊緣。據文獻記載,朱鹮曾廣泛分布于亞洲東部,北起西伯利亞的布拉戈維申斯克,南到中國的台灣,東至日本的岩手縣,西抵中國的甘肅省。但它的數量自19世紀後逐漸減少,尤其是20世紀中期以來,由于環境破壞,加之食物資源缺乏、捕獵、缺乏營巢樹木以及濕地面積縮小等原因,朱鹮的數量急劇下降。1978年,中國科學院動物所研究員劉蔭增根據曆史分布開展調查,曆時3年卻僅發現7隻朱鹮。為了拯救野生朱鹮,從1990年起,洋縣開始建立朱鹮人工種群,至1998年種群數量已達到53隻,且在種群中出現子二代。2000年,經世界自然保護聯盟認定,朱鹮從極度瀕危降為瀕危。如今,經過30多年的努力,朱鹮野外種群數量已經超過6100隻,分布範圍也由洋縣擴展到周邊縣市。
2019年冬季,我到陝西長青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考察。一天,我和護林員在山路上行走,忽然聽到路邊竹林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敏銳的護林員告訴我,是大熊貓!果不其然,密密麻麻的竹隙中,一隻大熊貓正在進食,絲毫不被我們兩個“兩腳獸”幹擾。在路邊,我們還發現了大熊貓的糞便。好奇的我俯下身子聞了聞,不僅不臭,還散發出一種清香。原來,大熊貓作為肉食動物,依靠體内的腸道微生物就能完成對竹子的消化吸收,因此拉出的“臭臭”并不臭。這不禁令人感慨:在進化曆史上,大熊貓無疑是成功者,和它生活在同一時期的劍齒象等動物都已相繼滅絕,但它卻曆經漫長的進化和多次自然浩劫考驗,由肉食性轉變為草食性,最後成為專食性——這是長期進化曆程中一次又一次适應的結果。
一年後,我來到陝西佛坪的熊貓谷公園。雪後遊客稀少,沿着步道往裡走,可獨享大自然的靜谧。到了野人谷,我發現左側山坡上,幾十隻川金絲猴正在枯樹林中嬉戲。作為疣猴亞科的一員,川金絲猴栖息在環境寒冷且潮濕的陝西、四川、甘肅和湖北等地的高山森林中,常數百隻群居。這種龐大的群體在一個地區活動或遷移時所表現出的嚴密社會組織和結構,在其他靈長類動物中少見。為了更好地研究野外川金絲猴的習性,科學家們需要将猴群習慣化。所謂習慣化,就是通過長期跟蹤并輔助野外投食,讓野外猴群習慣人類的存在,有點類似于将野外的猴子“招安”。我所見到的這群猴子,正是被習慣化的野外猴群。
羚牛則是秦嶺地區的“巨無霸”,我曾經在2021年的夏季近距離接觸過它們。羚牛體型大,脾氣也大,常有它們在路上攆人或下山闖入農舍撞人的報道。然而,我們的研究發現,它們其實害怕人。在羚牛眼中,人類是一種可怕的“兩腳獸”,因此它們在活動時會時刻警惕周圍的人類。如果發現有人類或者其他天敵靠近,它們會警覺地觀察并判斷危險等級,随後通過鼻腔發出特殊的聲音向同伴示警,最後進入禦敵階段。當群牛中有亞成體及幼仔時,雄牛會守衛在外圍向具有威脅性的對象進逼,母牛則帶領亞成體及幼仔逃走。因此,隻有在極少數情況下,羚牛才會襲擊人。如今,羚牛以集群方式生活在亞高山地區的森林生境中,與其生活在同一環境中的豹和豺才是其主要天敵。猛獸的減少給羚牛等草食動物提供了生存機會,再加上近幾年生态環境的改善,羚牛的數量增長迅速。在秦嶺這片土地上,無論是數量、體重還是力量,人類都無法和羚牛相比。隻有距離才能産生美,尤其是絕大多數物種都将人類當作天敵時,這種距離就顯得格外重要。
如果“秦嶺四寶”會說話,它們将如何看待人類?人類确實為保護它們作出了重要貢獻,否則它們可能已經從地球上消失了——從這個角度看,它們應該感激人類。可是反過來想,當年大熊貓、朱鹮、羚牛、川金絲猴的瀕臨滅絕,不也主要是由人類活動引起的嗎?若不是人類的打擾,它們本可以在大自然中自由地栖息。因此,“秦嶺四寶”是幸運的,人類的及時覺醒挽救了它們。可是,還有一些同它們一樣瀕危的物種,得到的保護力度遠遠不夠。
“秦嶺四寶”隻是秦嶺物種多樣性的代表,但秦嶺不止有“四寶”。讓我們共同構建人與自然生命共同體,并期待“萬類霜天競自由”的夢想早日實現。
《光明日報》( 2022年08月27日09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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