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嶼
最出世的詩人:孟浩然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這首詩的作者孟浩然自幼飽讀詩書,青年時為抗議朝廷黑暗拒絕科考,隐居于湖北鹿門山。中年後,他欲登仕途卻屢遭挫折,在落寞困頓中終老田園。
對于孟浩然,有一種評價,稱其“不甘隐淪卻以隐淪終老”,甚至有人認為,他“一生孜孜以求地奔走于幹谒求仕的道路上”。不過在學者葉嘉瑩看來,孟浩然早年的隐逸并非故作姿态,從李白的一首詩中,也能看出孟浩然本就有風流浪漫、任性适意的一面。李白詩中寫:“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紅顔棄軒冕,白首卧松雲。醉月頻中聖,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也許是害怕生命的落空,孟浩然中年走上了求仕之路。葉嘉瑩認為,詩人也因此“放棄了自己所一向持守的隐,去追求另外一種仕的完成,最終仕隐兩空”。我們有時也會猜想,倘若孟浩然當年真的做官,又能否适應官場生活?
王維像,取自《晩笑堂竹莊畫傳》。
相對孟浩然的仕隐兩空,葉嘉瑩說王維仕隐兩得:出身名門的他早年積極求仕,二十歲中進士,先後做過太樂丞、右拾遺、監察禦史。然而一直做官的他卻總有隐退之志,先後在終南山及辋川隐居。在辋川别墅時,他邀朋友吟詠酬唱,完成一組著名的寫景五言絕句《辋川集》。
然而王維仕隐兩得或許隻是表象,葉嘉瑩認為,在他内心深處,“一直有很多矛盾痛苦,隻是他從不把它們真誠地表現出來”。開元二十四年,張九齡罷相,李林甫繼任,社會漸趨黑暗,王維内心雖沮喪卻不能與李林甫、楊國忠徹底決裂,一直處于矛盾與妥協中。
因不能做到全然的真誠,葉嘉瑩覺得王維是介于名家與大家之間的一個人,錢锺書則說王維是二流詩人。然而不能否認,蘭心蕙質的王維是一位涵泳大雅,擅長言情,比如那首《相思》——“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直到今天仍被傳頌。
最有家國情懷的詩人:王昌齡
王昌齡善寫場面雄闊的邊塞詩。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裡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将在,不教胡馬度陰山。”這首《出塞》是王昌齡的脍炙人口之作,表現了詩人希望早日起用良将平息戰事,使人民過上安定生活的美好願望。
王昌齡被後人稱作“七絕聖手”,清代沈德潛稱贊“龍标絕句,深情幽怨,意旨微茫,令人測之無端,玩之無盡”。然而,這位在世時被稱為“詩家夫子王江甯”(把王昌齡比作詩歌中的孔子)的唐代著名邊塞詩人,曆史上對他的生平記載卻非常少,《舊唐書·卷一百九十》中隻有五十一字的介紹,《新唐書·王昌齡傳》也不過區區九十八字介紹。
後人隻是大概知道,王昌齡一生坎坷,屢次遭貶:曾被貶官到嶺南,後又被貶作江甯丞,天寶七年被貶為龍标尉,所以人們稱他為王江甯或王龍标。安史之亂後王昌齡離開龍标,在安徽境内被刺史闾丘曉殺害,原因不詳。有人猜測,王昌齡大概為人狂放、不拘小節,因而多次被貶官。而他的性格,也最終為他招來殺身之禍。
最浪的詩人:李白
李白畫像。
也許再沒有哪位詩人能像李白,赢得如此多的聲譽:詩仙、詩豪、酒仙、谪仙、狂客。賀知章在讀過李白的詩後說:“子,谪仙人也。”稱李白是天上被貶谪下凡的神仙。詩仙李白确實張狂。他吹噓自己年少時曾出手使劍,“手刃數人”。做翰林侍诏時,他當着皇帝的面伸出腳讓高力士給自己脫靴子。他說“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顔”。
世人大多隻見李白的張狂,又有誰能真正欣賞甚至疼惜他的不羁與“飛揚跋扈”?也許,唯有英雄識英雄。好友杜甫曾寫過一首《贈李白》,為李白勾畫出一份傳神小像:“秋來相顧尚飄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杜甫在詩中寫李白求仕、求隐的失敗。也許對李白而言,“痛飲狂歌”隻是一種逃避,并不能抵消他壯志未酬、人生落空的悲哀。
763年,李白去世。有人說他是病死,也有人說他是醉酒後“攬月落水”溺死。一生喜歡以大鵬自比的詩人,在塵世掙紮騰躍一番後,寂寥隕落。
最晦澀的詩人:李商隐
《晩笑堂竹莊畫傳》中的李商隐畫像。
被人稱作唐代“朦胧詩人”的李商隐最有名的恐怕就是他的那些無題詩,“相見時難别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個性教師夏昆在談及李商隐時表示,怅惘哀傷的詩人大概将自己所有感情都灌注進這些無題的詩章中,它們“如一個上了鎖的珠寶盒,當盒蓋微微打開時,我們就能從縫隙裡看見透出來的或清冷或溫暖的微光,但是那盒子卻始終無法完全打開,我們隻好從這偶爾透出來的微光裡,去感受無題的情愫、無題的绮麗”。
因為常用神話及想象寫作,李商隐的詩歌素來難懂。梁啟超就曾說自己并不解《錦瑟》《碧城》《聖女祠》等詩的文義。梁啟超不解倒也正常,據說《錦瑟》素來有多種解讀:有人稱其為悼亡詩,有人說講的是黨争,有人說“錦瑟”乃一女子名,還有人說這是詩人感慨仕途不順。
最敢言的詩人:韓愈
清宮殿藏本,韓愈畫像。
亂世中,有人用詩歌婉轉表達自己悲苦的人生,也有人以文字對抗時勢的艱危。和中唐很多詩人沉吟婉轉的風格不同,韓愈的詩歌“奇崛險怪”,氣勢滂沱。韓愈曾和柳宗元一起反對六朝骈文,倡導“古文運動”。“古文運動”與其說是韓愈對文體的焦慮,不如說是對政治的焦慮。
韓愈的敢言讓他遭遇了仕途的挫折:擔任監察禦史時,關中大旱,百姓飽受饑荒,韓愈上書請求減免賦稅,卻被貶為陽山令;舉國崇佛時他寫《論佛骨表》力勸皇帝不要過度沉迷,甚至說佛骨乃“枯朽之骨,兇穢之餘”,應“投諸水火,永絕根本,斷天下之疑,絕後代之惑”。韓愈因此險些被殺,經好友力保,才得以從輕發落貶至潮州。
淚點最低的詩人:杜甫
清宮殿藏本,杜甫畫像。
把杜甫盡量向窮苦坎坷方向描述,幾乎成了通俗文學史叙述的一大套路。我們習慣在“三吏”“三别”中與那個愁眉緊鎖的杜甫相遇,體味詩人的憤懑與憂愁。然而如此解讀杜甫,卻有失偏頗。美國漢學家宇文所安說:“在中國詩歌傳統中,杜甫幾乎超越了評判。”詩人西川在談及李白與杜甫時則表示:“李白的想象力來自海水、海市蜃樓,杜甫的想象力來自土地、土地上萬物的生長與凋零。”
如西川所說,動蕩時代中飽嘗饑餓、傷痛的杜甫,不隻寫自己,他更關心人民大衆,關心腳下的土地,他用詩歌表達對戰争、叛亂的痛恨,對安定美好生活的渴望。梁啟超說,杜甫是“情聖”,因為“他的眼光常常注視到社會最下層,這一層可憐人的那些狀況,别人看不出,他都看出;他們的情緒,别人傳不出,他都傳出”。梁啟超說,杜甫對于時事痛哭流涕的作品,差不多占四分之一。
最香豔的詩人:杜牧
杜牧手迹《張好好詩》局部。
《唐才子傳》這樣描述晚唐風流才子杜牧:“牧美姿容,好歌舞,風情頗張,不能自遏。”早年以《阿房宮賦》出名的杜牧,曾在揚州為官十年,足迹踏遍當地大大小小青樓。據說杜牧任職期滿後,淮南節度使牛僧孺在餞别宴上拿出上千份寫有“某日晚,杜書記宿某娼家,無事”的“報告”。多年後,杜牧寫《遣懷》自嘲在揚州的往事:“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赢得青樓薄幸名。”
有人說《遣懷》一詩是忏悔,杜牧雖寫得風流,但并不下流。有人甚至認為,詩人隻是在内憂外患的動蕩衰敗中,不得不放下“治亂興亡之迹,财賦兵甲之事”的經世緻用之學,讓美酒佳人成為療傷去痛的良藥。
最辛辣的詩人:柳宗元
柳宗元像。
在早年的人生曆程中,柳宗元可謂一帆風順:士族出身的他年僅二十歲就高中進士,後得王叔文賞識,一路得到擢升。那時的柳宗元一定不會想到,自己原本燦爛輝煌的從政之路,會在三十二歲那年轉向暗淡。
由于唐順宗被廢,王叔文集團遭到清算,柳宗元受到牽連被貶為邵州刺史,在赴任的路上,被加貶為永州司馬。在永州待了十一年後,柳宗元奉诏回京,對這次被召,柳宗元本寄予了莫大希望,但他很快就被貶為柳州刺史,最終在柳州任上去世。
柳宗元不僅是詩人,作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他還是偉大的散文家,在永州時他完成著名的遊記散文《永州八記》。柳宗元的散文,無論是諷刺社會病态,還是控訴人間不平,均透徹精辟。在永州時,柳宗元還完成了《封建論》《非<國語>》《天對》等頗具哲學色彩的文章,他甚至在文中批駁漢代大儒董仲舒“淫巫瞽史,诳亂後代”,筆鋒辛辣犀利。
最有同情心的詩人:白居易
清宮殿藏本,白居易畫像。
創作出唐代叙事詩巅峰之作《長恨歌》的白居易将自己的詩歌分為諷喻、閑适、感傷和雜律四類。他在著名的《與元九書》中提到:“古人雲:‘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謂之諷喻詩,兼濟之志也;謂之閑适詩,獨善之義也。”
白居易積極倡導新樂府運動,主張“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那首《賣炭翁》可以看出他對百姓疾苦的無限同情。白居易十分推崇杜甫,主張以詩歌為正義與弱者呼喊,在他的很多詩句中都能看到杜甫的影子。比如杜甫寫“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白居易有“不然當時泸水頭,身死魂孤骨不收。應作雲南望鄉鬼,萬人冢上哭呦呦”。
白居易從政為官幾十年,一直沉浮坎坷,晚年的他過起隐居者的生活,但作為官員的白居易卻做到了“為官一任,安民一方”。比如在任杭州刺史時,他率衆挖湖築壩提高西湖水位,灌田千頃。離任時,面對前來送行的百姓,他寫詩:“唯留一湖水,與汝救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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