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學”随着綜藝《中餐廳》已經火了一段時間。最近,刷了一天關于“明學”的讨論,終于能把“HXM”(姓名縮寫)、“綠大暗”(對應黃、小、明)和“黃曉明”三字畫等号。
在很多觀衆眼中,食物并非第三季《中餐廳》的主角。美食文化普及綜藝化身職場生存節目,“黃·霸總·曉明”攜手明星、大廚合夥人上演招牌式煽情“互撕”大戲,黃曉明本人更是因為一系列“明學”語錄霸占熱搜數天之久,并開啟了全網模仿狂潮。一時間,“明人明言”攻占了我們的日常生活,誰都能立馬對出“我不要你覺得”的下聯,是“我隻要我覺得”。
有趣的是,身邊人倒是挺多對“明學”不以為意的人:“黃曉明算什麼?我爸比他厲害多了。”“黃曉明那些話我太熟悉了,我家那邊的男性都那樣說話。”在最近公開的《中餐廳》花絮中,面對黃曉明無意義的唠叨,王俊凱被逼的開始說重慶方言,楊紫聽罷無奈:“曉明哥的性格跟我爸很像……”
《中餐廳》畫面:面對黃曉明的“唠叨”,楊紫和王俊凱表情無奈。
遍地開花的“明學”嘲諷與讨論,嘲笑了曉明黑曆史,分析了“油膩”,分析了“大男子主義”,整理了女明星們針對黃曉明的“去油指南”。
但對于我們身邊的“明學”,一味的嘲諷顯得并不那麼得體。我們該如何看待網絡“明學”狂歡?我們該如何面對身邊的“明學”?戲谑式的去深刻化的狂歡雖然快樂,但我們終将要學會面對人際交往的複雜現實。
兩種話語
網絡戲谑反諷與嚴肅讨論
“明學”的承載者“黃曉明”,早先已是網絡讨論中知名的“油膩”符号——我很帥,我很man,我要讓你真切感受到、并認可我真的又帥又man。但《中餐廳》讨論語境下誕生的“明學”,挑起了廣大職場員工、女性和後輩的共同反感:這不就是我那自我膨脹、熱衷壓制他人的霸總領導、男友、老公、長輩……“黃曉明”已經成為了以上種種令人“火大”的特質的聚合符号。
節目中的黃曉明并非一無是處,後期聽進去他人意見的黃店長“含明率”有明顯下降,卻在各種“明學”搞笑剪輯中成為大衆情緒的靶子。
“明學”語錄之一:我不管有幾套,全部做完,聽我的。
“明學”衍生的一系列吐槽名詞,包括“含明量”“含明率”“綠大暗”都有先例可循,前者有咪蒙流行之時的“含咪率”,後者有高曉松自嘲的“矮大緊”。這種網絡造詞法褒貶含義随語境而定,但都具有戲谑性質。
它們與“明學”語錄一樣具有非一般的魔性,席卷了所有人。就像“六學”走紅之時大規模重複的“文體兩開花”,我們通過“複讀”和“玩梗”,制造狂歡和群體認同。
無論是“六學”還是“明學”,都有評論指出其批判層面的網絡犬儒主義——對秩序和僞善的痛恨和幻滅,導緻個體積怨許久,最終通過插科打诨的群體諷刺,來疏解内心的不滿。重複的“玩梗”是一場并無多少藝術性可言的當代“網絡波普”,戲谑式的群體玩梗壟斷了網絡表達,在情緒的調動之下,瘋狂的“重複”将真實的問題掩蓋。
澎湃思想市場在“六學”評論中将這種網絡狂歡形容為“現代性極強的先鋒詩”,作者認為我們缺少一種更具真誠的嚴肅表達,這種觀點在“明學”批判讨論中同樣存在——“在無賴的戲谑與真正的批判之間僅有一線之隔。而至今我們尚未能找到一條确切的通路,使我們得以越過這一線之隔。”
這種評價在“明學”玩梗主體面前,大概會覺得“過分認真”。戲谑表達并非嚴肅話語空間的真正阻礙者,因為玩梗群體并沒有真正想去挑戰現實生活中的“明學”,開拓嚴肅讨論并不是他們的義務,他們也許隻想在網絡的僞平等匿名空間中呵呵一笑,為自己積蓄能量去應對“明學家長”、“明學老闆”的壓力。
阻礙大衆嚴肅讨論的,是現實中巨大的人際無奈。被束縛的下位者無處發洩,了解背後的本質不如停留于諷刺現象來得痛快。
有樂觀的解讀者認為,這種“去深刻化”的思考模式代表了互聯網思維,它讓我們更聚焦當下,更聚焦現象,回到真正困擾我們的“明學”個體,而不是背後與生活距離過于遙遠的哲學背景。但這種解讀本身也存在漏洞,聚焦問題的結果,竟然是放棄解決問題本身。
雙方是兩類截然不同話語的支持者,這種對立的僵持或許不會有最終的結果。二者的矛盾本質是對現實問題解決期待的不同。兩類話語的存在也提示我們去思考解決人際無奈的真實途徑。現實中難以與“黃曉明”們保持溝通平等,我們會如何選擇相處方式?
五類策略
從逆來順受,到以“明”抗“明”
梁文道在他的節目《八分》中讨論“明學”流行,提到“明學”的存在非常“不中國”。黃曉明在綜藝中對其他人的工作指手畫腳,是一種膨脹的個人主義。但如果納入權力分析視角,不難分析生活中随處可見的“明學”為何存在。
與“明學”共處,對于個體來說是一個相當無奈的選擇。華裔女星劉玉玲近期一段采訪走紅網絡,她會存一筆“備用金”(F Money),當别人讓她不爽的時候,果斷辭職走人。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擁有辭職自由,選擇領導的自由,乃至選擇家人的自由……生活中充滿了對抗和妥協,具化的個體,會如何選擇?
策略1:鴕鳥式
最省心的生存戰術
《中餐廳》中最讓人有共鳴感的,大概是鏡頭最少的兩個空降實習生。通過《聲入人心》走進大衆視野的仝卓、高天鶴,因為節目設定自動比其他合夥人矮一頭:差額實習,三天實習期,二選一。
《中餐廳》的生存競技不像“地獄廚神”戈登·拉姆齊的節目那樣露骨,但模糊的競争規則讓兩個實習生看上去都比較拘謹。
職場新人大概都能從他們倆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生怕表現得不夠積極,行李沒收拾好就去廚房幫工;領導的負面情緒一律吸收消化,勤懇幹活少說話;即便如此還要承受聽上去不那麼舒服的評價:“你們也就第一天能這麼勤奮。”
到了第三天,緊張工作節奏有所緩和,實習生向秦海璐說起昨天後廚着急忙慌之時她吼了他們。秦海璐無法接受自己竟然情緒化地指使實習生做事,流淚對二人說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變成那個樣子。
問題不在于情緒,而在于實習生為了生存無法反抗。這在僵化的科層制組織中體現得更為明顯。馬克思·韋伯認可的現代科層制的創設初衷,是希望專業素養能夠替代個人忠誠,權力和職位隻附屬于職位而非個人,但事與願違的是,隻要存在權力級差,隻要上位者能影響下位者的前途乃至生存,下位者并沒有多少周旋空間。
在不平等的氛圍之下,面對“黃曉明”,首先要保住生存的個體,大概率會采用省心的“鴕鳥式”策略,逆來順受努力完成領導交代的任務,畢竟組織理性無論如何都不會排斥要求少、會幹活的人。
策略2:遊擊式
依靠匿名網絡提供的空間
“明學”爆火之後,《中餐廳》節目組也借梗造勢,在近期更新中剪輯了一段“官方明學”。楊紫和王俊凱在黃曉明不在的場合,開展“明言”battle:“你有錯,你有錯,你也有錯,歸根結底都是我的錯。”“我還有十分鐘馬上到,你們十分鐘後上來拿東西好嗎?(模仿黃曉明)曉明哥你在哪?我,我可能還有十五分鐘。”
“官方明學”末尾,王俊凱笑着對着攝像師說:“你們要是敢把這段錄像放出去,你們就‘死’定了,知道嗎?”
雖然同為合夥人,但楊紫和王俊凱因為是店員且輩分較小,不能直接反抗黃曉明的家長式指令和教導,當黃曉明在未婚店員面前提到二人也未婚,兩個人像現實生活中不敢與家長正面反抗的孩子一樣逃走了。因此雙方之間仍然存在隐形的權力差,難以當面對抗。
于是楊紫和王俊凱采用模仿戲谑的方式進行反抗,與如今的網絡模仿遊戲頗為相似。這是一種在匿名空間中才能生存的遊擊式反抗,與矛盾現場有距離的隐私空間制造了安全感。
楊紫和王俊凱的吐槽,如果“明學”不火說不定不會剪輯出來,而網絡中的匿名吐槽,吐槽的具體對象也化身統一的、抽象的“明學”。
匿名隐去了彼此的身份,每個初始ID在網絡世界中都是平等的。但吐槽之餘,現實問題依然存在。
策略3:繞指柔
既要情商高,也要底氣足
幾位嘉賓中,秦海璐是唯一一個與黃曉明多次發生正面對抗的合夥人。因為手握“财政大權”,她的地位并沒有比店長低幾分。
在與黃曉明交談的過程中,秦海璐分析了每個人與店長發生沖突的初衷,她自己需要保證收支平衡無法容忍花錢大手大腳;林大廚隻想好好做菜,保證菜的質量不給中餐丢臉。這場談話之後,黃曉明逐漸收斂了對後廚的控制欲,給主廚更自由的發揮空間。“繞指柔”式的直接反抗,既給對方台階下,也解決了現實存在的問題。
秦海璐在節目中經常與黃曉明爆發直接沖突。不過平和的私下談話,一定程度上解決了主廚與店長的矛盾。
網絡讨論中,有人用段子的方式呈現了其他明星會如何抵抗“明學”。
當黃曉明又在跟外國人尬聊、送東西:“哎喲喂又送,幹脆把這張桌子打包送了得了。”“練英語角呢,萬丈高樓平地起,口語練習看這裡。”
當黃曉明又在幹擾後廚工作:“像唐僧一樣,想拿繩子把他綁了。”“我們是合家歡節目不能這樣,你可以拿繩子溜溜他。”
——來自豆瓣用戶@看什麼看
好笑的段子,總歸是段子。以上場景可成為“繞指柔”策略的前奏,但後續發力需要更高的人際交往情商——制造輕松诙諧的氛圍後,要讓對方接受自己問題的存在。而這種調侃式矛盾化解,也需要平等對話的前提。
“繞指柔”應對“明學”的難度極大,它需要在矛盾現場緩解沖突。既需要情商高,洞察矛盾的根本原因,也要以讓對方舒服的方式表達訴求;更需要底氣足,有跟上位者叫闆的資本。
策略4:青出于藍
“油膩”恒久遠,代代永流傳
最後這種策略,在節目中并沒有對應者,但在生活中并不鮮見。“領導說的是。”“領導想得真周到。”“領導不愧是領導。”領導“油膩”待我,我便“油膩”對之,真心最廉價,套路得人心。
這種拍馬屁、假仗義的油膩套路,幾百年來并沒有多大實質上的更新。
《儒林外史》中拍馬屁的胡屠夫,在女婿範進中舉前後判若兩人;契诃夫筆下的“變色龍”,看主人身份識“狗”;在《脫口秀大會》中,李誕曾吐槽如果惡毒皇後把隻會說真話的魔鏡放娛樂圈,一天得碎八回……前倨後恭的姿态變化,隻看對方能給自己的未來提供多少可利用的資源。
“明學”霸總便在這樣的文化傳遞過程中,不斷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策略5:以“明”抗“明”
我也要“我覺得”
網絡讨論中衍生了一種特别的“明學”應對方式:以“明”抗“明”。它不同于文化接受式的“油膩處之”,是一種帶有反抗色彩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當領導或者網絡杠精說出“我覺得……”你是不是特别想回一嘴“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
嘴巴上諷刺黃曉明的人們,其實更想在生活中的“黃曉明”面前當一回“黃曉明”。如果沒有這一層心理,“我要我覺得”也許不會如此流行。
這是一種嘴硬的“勝負欲”。被壓抑的個體在網絡中掙脫了傳統人際關系,渴望享受無需節制的表達快感。然而再往深處追問,如何應對“明學”的問題又回到了前文描述策略時反複提及的權力問題。也許個體能通過“以明抗明”的網絡反抗,意識到社會文化對極度個人主義式膨脹的排斥,在未來成為上位者後,有意識地避免成為“黃曉明”。
但如果不能保證溝通者的地位平等,這種有意識的自我收斂,能不能杜絕“明學”傳承,還要打一個大大的問号。就像秦海璐後來再怎麼後悔,她還是在情緒不受控的時刻,對《中餐廳》中的實習生頤指氣使。
“我不大明白,我怎麼會變成那樣?”秦海璐事後的自我诘問,應該被寫在考究的紙張上,鄭重地送給每一個認為一切都理所當然的“黃曉明”們。
(來源:新京報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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