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為重病網友直播黃山日出日落#

8月27日，周六下午，看到天色由陰轉晴，抖音主播查立國立即驅車趕往黃山。這一天前，因為突發雷雨，他的“日落劇場”已經停播了兩天。他想趕在暑假結束前，再捕捉幾場黃山日落。

黃山一年有兩百多天雨霧天氣，隻有在天氣晴朗時才能看見日出日落。這個夏天，因為高溫，山頂出現了難得的持續的好天氣。在抖音名為“黃山查理”的直播間裡，查立國直播了超過四十場日落。老粉絲們每天守候等待日落，像一場默契的約定。

傍晚6點20分，“日落劇場”準時開場。這一天，從西海的蓮花峰頂望去，群峰隐入雲海，夕陽從天際緩緩滑落，有如仙境。第二天，天氣放晴，查立國又爬上鳌魚峰頂。鏡頭裡，金色的晚霞鋪灑天際，呈現了黃山日落的另一種姿态。

這兩場直播，查立國尤其用心。黃山即将告别今年的旅遊旺季，遊客越來越少，山頂已經入秋，能捕捉到日落的機會越來越少。查立國從22歲開始上黃山當導遊，熟知這座山上的四季輪轉、草木榮枯。如今，他44歲了，是一位粉絲超過85萬的抖音網紅，正在經曆事業的第二春。2021年至今，他在抖音直播了4200多個小時，被粉絲笑稱是追雲趕日的“當代後羿”。

不落下一場日落

這個日落直播間或許是全抖音最安靜的直播間。直播日落時，查立國一般不多說話，隻是搭配着輕柔的音樂，帶着粉絲欣賞落日在不同時間節點的浪漫。

6點30分，雲海升騰。查立國告訴粉絲，這是黃山這兩個月出現的最大的雲海，山峰馬上就會變成“海中的島嶼”。6點40分，天空出現藍調，霞光和藍調互相映襯，眼前的風景又變成了“一幅典型的焦墨畫”，而黃山美景自古就是中國山水畫的搖籃。7點，天光漸隐，對面的低峰上閃着纜車的光，如同萬家燈火，他又跟着配樂給粉絲清唱《送别》。

“來你的直播間，心裡舒坦多了，最近心情不好”“這是一天中最喜歡的時間，安逸放松”。評論區出現了這些留言。直播久了，查立國發現，粉絲們一般是這麼幾類人：退休有閑的人，在都市疲憊奔波的人，以及中老年女性——她們忙于照顧家庭，傍晚燒菜時在屏幕裡遙望遠方，喘一口氣。有時，查立國會逗他們，如果在炒菜，記得翻個面。粉絲們來這裡多是想歇歇腳，尋找一份安甯，他想幫他們更放松地融入大自然。

落日沉到天際線下10分鐘，天邊出現晚霞，如詩如畫。這是最合适拍照的時刻。此時，查立國會拿出另一部手機，演示以暮色為背景要如何拍照。落日的浪漫情境，讓很多粉絲帶入，他們留言，“想和最喜歡的人來黃山看日落”。

每天，有數萬人進入查立國的日落直播間。整個2022年夏天，有近百萬人次來這裡欣賞過落日。

“黃山以變勝，觀不可窮也。” 查立國告訴粉絲，自己是一個好的落日捕手，既依靠多年的經驗預測天氣，也因為勤快，和光和雲競争。他是整個黃山最勤奮的主播，起得最早，回得最晚，一天播兩三場，整個2021年有280天住在山頂。

除了日落，查立國還捕捉了黃山的日出、晚霞、雲海、星空......各式各樣的美。為了播日出，他淩晨3點半就起床，爬上山頂，占據一個視野開闊的好位置。補一上午覺，中午再出門爬山播山景。他的鏡頭在不同的山石間騰挪，畫外時常響起小步快跑的喘息聲。

黃山秀美的奇景往往出現在黃山的雨霧後。為了拍到一場冬天的朝霞，查立國曾連續在十多天的霧天早起。山頂濕冷，氣溫在零下二十多度，他套了四層衣褲，在全身上下貼滿暖寶寶，連雲台和手機也貼上了，終于在一個放晴的早晨捕捉到一幕滿意的場景。

“要把最美的東西展示出來，就要吃下這份苦。”為了拍攝雲海，他把攝影機架在峰頂，拍了兩個的延時攝影。這段影像以七分鐘生成一秒的速率加速播放，讓粉絲驚歎雲彩就像海浪翻滾。再前一天晚上，他幾乎一夜沒睡，下了一番笨功夫拍攝星河。山頂的滿天星，大城市的粉絲們很難看到，他不想讓他們錯過。

一位朋友給查立國發過一段敬老院裡的視頻，坐着輪椅的老人們拿着手機看他直播，一臉沉醉，臉上挂着笑。今年二月，查立國因為過度勞累突發耳石症，休息了一個月，一位粉絲每天問他什麼時候恢複直播。後來這位粉絲告訴他，自己的女兒腦癱，每天要看他的直播，一場也不落下。

“通過這些點點滴滴的個體，知道直播的意義在哪。”查立國覺得，直播的價值或許就在于這些出不了門的粉絲，他是在用自己的腳幫他們走路，用他的眼睛帶他們看山海。隻要直播間有粉絲，他就不想落下一場落日。

人到四十，讀懂山海日落

查立國的粉絲裡，有上百人每天跟着他看日落。他們大多在40到60歲間，和他同齡，或者年長些，都過了四十不惑這條年齡線。他們喜歡叫查立國“老小子”，就像稱呼一起走過青春的老朋友。

在直播間裡，查立國向老朋友們訴說過自己的得意和失意。二十歲出頭，他就來了黃山，一步步向上走，開過旅行社，被人喊“查總”，風風光光。但轉眼，生意失敗，妻子也離開了他。

最難過的那年中秋夜，他拎了幾瓶啤酒到江邊的橋上喝。越喝心思越亂，恍惚間，就想跳下橋去。幸虧一位戰友打來電話，扯了兩個小時閑話，把他心頭的愁雲吹散了。

2020年春天，他背着40萬的外債再回到了黃山。在這之前，他去杭州找過其他生路，但白領招工要35歲以下，送外賣和代駕競争激烈，當房産中介也比不過當地有人脈的同行。既然什麼都失去了，被打回原形，不如從頭再來，回到職業道路開始的地方。

再登上黃山，看到玉屏峰登山道口懸崖邊上的迎客松時，以前介紹這棵樹時常挂在嘴邊的那兩句詩“千磨萬擊還堅韌”“笑臉相迎天下客”似乎有了深意。兜兜轉轉，當他帶着一身疲憊歸來時，這座山仍舊在療愈他。

這些真實的坎坷經曆讓查立國的直播有了血肉。他對着鏡頭說，“已經到了人生最低谷了，低不下去了。以後每走一步，都是往上走”。粉絲們很觸動，留言安慰他，“否極泰來”“風雨後見彩虹”。去年9月，在迎客松前直播時，他的粉絲量迎來了大幅提升，幾乎以一天一萬的數量在增長。這讓這個失意男人重新抓住了那種被人需要的價值感，也給他帶來了壓力，“關注的人多，責任越大，要思考自己能帶給他們什麼”。

他在直播間裡安慰着同樣迷路的失意人。去年冬天，他直播黃山下雪。一位女粉絲看到了，馬上買了火車票上山來。他帶着那個姑娘爬山看雪，賞日出日落。姑娘慢慢吐露，黃山對她有特殊的意義，她是父母在黃山蜜月時的結晶。父母一輩子恩愛，她卻剛剛經曆婚變。她想來這裡重新思考愛情。

查立國陪着姑娘在黃山上轉了幾天，直到她也散盡了心裡的愁雲。

日出直播時，他指着微曉的天際說，“看到這束光，就知道黑暗會過去了”。因為他知道日出粉絲中有抑郁失眠的一類人，他們正飽受情緒困擾。日落時，他像在對粉絲說也在對自己說，“無論今天經曆了什麼，痛苦還是快樂，都随着太陽慢慢落下了。懂得取舍，懂得放下，才會獲得更多”。

這樣的直播風格，讓粉絲們覺得是在和老朋友互訴衷腸。查立國對日落的诠釋讓他們感覺到共鳴和熨帖。“日落沉澱了一天的精華。對于人生，日落就像平淡的終老。”當他們不再是仗劍走天涯的年輕人，都經曆了生活的捶打，有過跌落，有過失意，更能理解山海日落的真意和浪漫。

失意黃山，等待新生

查立國在旅遊業沉浮了二十多年。在他看來，疫情這三年，是黃山最失意的時刻。今年的上海疫情沖擊尤其劇烈。上海是黃山最大的遊客來源，持續六十多天的疫情，困住了以往會在春天到來的客人，也帶給黃山的商戶們一股寒風。

這三年，查立國不斷在告别那些熟識的老闆、服務員和導遊。“黃山在面臨大考。”相比其他景區，這裡面臨着更大的挑戰。在查立國看來，前些年張家界、老君山等景區發力求新時，頭戴多頂桂冠的黃山景區卻不思圖變，逐漸被落到了後頭。最明顯的例子，是景區發給他們的導遊詞還是二十多年前的内容。

查立國覺得，還在走傳統旅遊道路的黃山，已經略顯“老态”。2020年時，導遊們還沒覺察到危機，他們多數是本地人，景區關閉時還能回家采茶謀生。2021年，疫情反複，導遊們被迫轉行，整個黃山旅遊業遭受了當頭一棒。

去年，黃山一天隻有兩個人上的新聞上了熱搜。“一個從山前，一個山從後，不知道會在哪裡相遇。”這讓查立國既覺得心酸，又生出恨鐵不成鋼的感情。

但也是疫情，讓查立國感覺到，黃山在自救中開始求變。最明顯的變化，是黃山景區開始重視抖音主播了。從去年開始，山頂的導遊房已經開放給主播居住。這是伴随着他的日出日落直播見效而來的禮遇。以往黃山遊客兩三萬酒店的客房才會住滿，但現在一萬遊客上山就能住滿。這是因為很多遊客在他的帶動下嘗試在山上住一晚觀賞日出日落。經過他的抖音直播，冬天看雪景的人也開始變多。

很多酒店和民宿向查立國請教如何拍抖音。這兩年，他為導遊和酒店、餐廳進行了兩次培訓，把自己的經驗悉數分享。他告訴他們，觀賞黃山，“千人有千山”，要做直播，就不能再使用舊的導遊詞，要自己做内容增量。講飛來石，可以延展說說1987年版的《紅樓夢》為什麼選它作片頭，從一個景點，延展一個故事和一條人物鍊，融彙古今。

這麼賣力幫忙，是出于一種“私心”。查立國希望，黃山可以湧現更多的主播，群策群力，吸引更多遊客，黃山的經濟才能活起來。同時，這也是因為一種使命感，自己把青春留在了這裡，是黃山的“老小子”。

在黃山主播裡，查立國的直播時長和頻率排在前列。憑借着打賞收入，查立國已經還清了40萬債務。為了感謝他的幫助，有酒店提出給他提供大房間居住。查立國拒絕了，他還是願意住在幾人一間的導遊宿舍裡。

住在這裡，更能提醒他腳踏實地，用心做好每一場直播。他一直記得2020年底那次改變他際遇的爆火直播。那天，黃山忽然轉陰。他依據經驗判斷，将有大雪。他馬上上山直播。雪果然越下越大，他在雪裡一直向上爬，爬了四個小時，拍攝了絕美的雪中山景。即使凍得像個雪人，查立國還是對着畫外說，自己不會放棄。他的直播間湧進了五千人。在此前半年，他的直播間一直隻有零星的幾個人。

“我還能看到這麼美的風景，得益于腳踏實地的努力。”查立國在直播間裡說。他相信，當越來越多主播湧現，為黃山賣力呼喊，它也将走出低谷。

文/李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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