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看過電影《城南舊事》，就不可能忘記裡面“小英子”那雙時而滿懷深情時而飽含熱淚的純澈雙目。

那雙仿佛可照映天地的眼睛，成就了一部影片，被收錄于中國電影史冊之中，也成為“70後”永存不滅的童年記憶。

而小英子的扮演者，當年11歲的沈潔，也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借此片一舉成名。

但其後她并未沿襲那個時代童星的既定軌迹“趁熱打鐵”在演藝圈繼續謀求發展，而是在相繼拍攝幾部作品之後回歸學業，并在高中畢業後選擇東渡日本學習法律專業，從此決然轉身，徹底結束演藝生涯。

法律與表演，一個重在理智辨析，一個長于感性發揮，一個是海水一個是火焰，而當年雙十年華的沈潔，在這兩極之間做出她認為正确的切換。

人生的幸耶不幸，全在一念之間，當事人如魚飲水，局外人隔岸觀火。

不過當年的童星，長大之後能夠重現輝煌、甚至僅僅可繼續在演藝圈立足者少之又有。更多見的情況是，他（她）們年少成就大名，身陷名利漩渦，長大成人之後若後繼乏力，如何調整心理巨大落差便是一大挑戰，甚至有因此産生心理問題，對整個人生造成負面影響的事例。

當年紅遍全國家喻戶曉的童星方超便屬此種情況，将來我還會專門寫一篇關于他人生起伏的文章。

從後來沈潔的人生軌迹來看，當年的選擇不失理性，這大概和上海人的務實觀念有關。

出身于上海楊浦一個平常工人家庭的沈潔，突如其來的成功也許從未讓她與她的家人暈頭轉向，做起一夜登天的美夢，他們憑借質樸的本性便自然明白待過眼煙雲散去，人終須要守得本分方能長遠的道理。

因為這一切本來便屬命運眷顧，平常人家的女兒沈潔是《城南舊事》的導演吳贻弓無意間“拾到的便宜”。

據吳贻弓導演後來回憶，對于小英子這個影片中的靈魂人物，劇照在選定沈潔之前已“海選”（當時還沒這個詞兒）過不計其數的适齡兒童，但無一中選。當時恰逢上影廠準備投拍一部叫做《閃光的彩球》的兒童片，這部片子的導演宋崇當時組織上海某小學一個班級的學生前來試鏡，吳贻弓便和助手兩人“蹭”上了這次機會，坐在一旁觀看試鏡。

其實本來也非志在必得，但也許正因為冷眼旁觀，他們反倒很快鎖定目标，當場看中兩個小孩子—沈潔和袁佳奕。

吳贻弓導演與沈潔合影

但如果不巧撞車，跟主場的宋崇導演同時選中該如何是好？結局非常愉悅，這兩個女孩剛好宋崇統統沒有相中，有時候事情就是這般天遂人意！

在當時的吳導看來，沈潔與其他孩子相比起來顯得沉默一些，沒有那種非常強烈的表現欲，甚至略顯憂郁。但是吳贻弓感覺她“人小鬼大”，一對靈動的大眼睛晶光閃閃地輪番打量面前的幾個大人：她在琢磨選角的這幾個人裡面誰最大，誰是導演，誰說話最有分量。

那種求知的問号式的眼神與質樸略帶淡淡憂傷的表情與導演心目中設定的小英子極為吻合，吳贻弓導演一眼便相中了她。

而人生便是這樣失之桑榆收之東隅。沈潔錯過了宋崇的選角，卻恰恰因與小英子的“人設”天造地設而讓吳導一眼取中。機緣巧合之下，一大一小兩個南方人聯手成就了一部緬懷舊時京華風物的純北方背景的詩意懷舊電影經典。

當時的電影創作者極其敬業嚴謹，為了讓沈潔與同時選中的袁佳奕（扮演片中另外一個小姑娘）兩個上海小女孩對北京有一些具象的了解與體驗，吳贻弓導演還安排她們住進北京老藝術家鄭振瑤（片中宋媽的扮演者）的家中住了一段時間體驗生活。

開始，兩個土生土長的上海小囡蠻不适應，但很快她們就變成活潑明快的北京小妞，連對鄭振瑤的稱呼都變成了“宋媽”。

要知道，影片中小英子和宋媽可是感情深厚形影不離的。始終難忘影片中兩人最後的離别場景，在小英子的淚眼中，一直在車上依依回望的宋媽最後融入晚煙般的迷離背景中，令人傷感欲淚，而心中那份懷舊離别的審美卻又得到了莫大滿足。

當然李叔同的那首“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更是點睛之筆，不訴離傷，卻寫盡唱極了故交零落的懷舊之情與世事變幻的滄桑之意。

果然不愧為誠意打造、一開先河的“散文電影”，悲而不傷，清而不寒。它完美地重現和複原了原著作者林海音女士遺落在時光深處的童年夢境，也令現實中的老英子與電影中的小英子一見如故，忘年情誼一直持續至林海音故世。

沈潔與林海音女士合影

《城南舊事》在當時的國内可謂一部“大制作”影片，直接成本53萬元人民币，幾乎相當于當年上影廠出産影片平均成本的兩倍多。當然，和國外影片相比，投資成本仍然很低。

也許正是因為林海音的影響（林海音出生于日本大阪，後來也曾不時旅居日本）1992年沈潔前往日本留學，專攻法律。畢業後在日本做過電視節目主持人，也簽約過日本的經紀公司，後成立文化傳播公司，專門從事電視劇的創作與制片工作。

她還曾買下了林海音幾部小說的影視版權，并将它們搬上熒幕。電視劇《婚姻的故事》就是沈潔為紀念已故的林海音女士而拍，沈潔擔任該片的導演和制片人。

小小年紀便獨自闖蕩異國，最後成立公司自當老闆，獨立打拼而開辟一番天地的沈潔着實不易。

再後來，小英子結婚成家，有了小小英子。基因的力量真是強大，沈潔的女兒也有一雙和她當年同樣

清澈如水的大眼睛。母女同框的照片上，已風華不再的沈潔笑意盈然，透露出内心的安詳滿足。

而這就已足夠。

在《城南舊事》中，除了戲骨鄭振瑤飾演的宋媽，最出彩的便屬那個已将世間人事遺忘卻依然牽系失散女兒的“瘋女人”秀貞。

瘋女人的扮演者是當時的知名演員張閩。1956年出生于上海的張閩祖籍天津，父親史原、母親羅靜宜都是小有名氣的演員，可算出身于演藝世家。中學畢業後，張閩成為上海盧灣區百貨公司的一名售貨員，當時已屬人人羨慕的“黃金職位”。但在父母影響下，決心從藝的她跟随著名配音大師邱嶽峰學習朗誦，參演話劇，逐步走上演藝道路。

出色完成影片《巴山夜雨》“杏花”一角後，張閩于1982年調入上海電影制片廠。

而《巴山夜雨》，正是吳贻弓導演的另外一部“散文電影”。

平心而論，單眼皮且兩眼間距過寬的張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原裝美女雲集的中國影視圈内外形平平，毫不出衆，但正因為這樣，她的成名來得名正言順，毫無水份。為了演好秀貞這個從未接觸過的特異角色，張閩曾前去精神病院用心體驗。得益于這份敬業的前期準備，最終呈現在銀幕之上的瘋女人秀貞，外表的恍惚之下，掩藏着内心屢受人世磨難、橫遭骨肉分離的迷亂痛楚，成功塑造了一個似瘋非瘋的善良女性形象。據說觀影之後的林海音也對她的表演贊賞不已。

張閩與父親切磋演技

在這之後，張閩先後拍攝了《筆中情》、《青春萬歲》、《郵緣》等多部影片，成為80年代頗為走紅的電影明星。時光走入90年代，已經大幅減産的張閩憑借大熱劇《楊乃武與小白菜》中楊乃武姐姐一角的精彩演繹而獲得電視“飛天獎”最佳女配角獎。

那應該是她演藝生涯最後的輝煌，從此之後，不知因何考慮，也許是當時出國留學非常流行，在一衆明星紛紛出洋留學的大背景下，時年已36歲的張閩也被裹挾其中，别家去國，來到大洋彼岸的美利堅合衆國開始了另一番人生的試煉。

遠離影視圈的張閩從此便音訊杳然，甚至一度音問兩絕。在這種情況下，自然傳言紛起，網絡上有關她的網頁，出現頻率最高的一個關鍵詞就是“失蹤”，因為的确無人得知她的近況乃至生死。甚至一度網絡盛傳她因情感糾葛被前夫殺害。

隻不過後來在一期《流金歲月》關于《城南舊事》的紀念節目中，張閩一身紅裝、笑意盈盈出鏡，看上去風采不減，氣色極佳，生活狀态應該不差。她以真身出鏡的方式力破謠言，也讓牽挂着她的安危的廣大影迷心頭一塊大石落地。

不過在這次出鏡之後，張閩又一次消失了，據說她離了一次婚，後來又嫁給了一個外國人，入籍奧地利，現在定居香港。

不過三十多年已經過去了，世間早已人事皆非。當年熱愛她的影迷已入老境，沒有什麼人再去“苦苦追問她的消息”了。

2019年10月12日，“電影家宴”在上海電影博物館舉辦了一場特别活動：“月随人歸——吳贻弓導演特别紀念活動暨電影回顧展”。就在那場懷念追思會上，暌違已久的昔日明星張閩與曾和吳贻弓合作過的演員向梅、沈潔以及導演江海洋一同出現，引發影迷關注。

已經63歲的她自然已不複往日風采，但氣質依然知性優雅，談起吳導當年對自己的教益，年過花甲的張閩淚灑現場，情難自己。

人進入中年之後往往極易懷舊，不經意間便觸動心懷。像這樣與故人再聚，和往事重逢的時刻，想起知交零落，人天永隔，任是再堅不可摧之人，都會被逝水流年的感傷沖擊得潰不成軍吧？

我是仇意，歡迎關注。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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