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不停歇地追逐着美,而美的定義則不一而足,形象千姿百态,如鮮花有令人疼惜的嬌柔,山川有讓人震撼的壯麗,可是,我卻更欣賞落葉飄零的悲戚,因為死亡帶來的是身體每一個細胞的顫栗,瞬間的消逝有着蒼涼的美感,會讓人思索活着該是怎樣的一種存在。所以,我會感動深秋的蕭索,同情黑夜的寂寥,我看着奧狄浦斯走向宿命的悲劇,沉默。
魯迅曾說:“悲劇即将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從而激起觀衆的悲憤及崇敬,達到提高思想情操的目的。”
《奧狄浦斯王》則是以一種全能的神的視角,講述了一個英雄的悲劇——奧狄浦斯命中注定要殺父娶母,他奮起反抗,卻無法争脫命運的束縛,這是一個戰士的掙紮,一個善良的人的凄慘。劇中真實的生氣和憂愁能夠深深地激起人們内心的忿怒和憂郁,悲劇用它碩大的雙手将美好的事物展現給你,再于你面前一點點的撕碎,你看着它崩塌損毀,形體漸失,卻無能為力。
然而,《奧狄浦斯王》的悲厚重卻不濃烈,可以感覺到眼眶的濕潤卻不會有放聲痛哭的失控,它會讓你在沉默中思考,人定和天命的差距。整部劇情節緊湊,蘊含着深刻的諷刺:最大的惡徒竟是英雄自己。這是命運對奧狄浦斯的懲罰,也是對其傲慢的嘲弄,主人公的名字就是很好的揭示,在希臘語中“奧狄浦斯”是“我知道”,可是他恰恰不知,當真相大白時,他已完成了宿命的最後一步。如果說開始時是命運對他的追逐,那最後則是他親手為自己建造了墳墓。如果說第一次算做逃避,那接着他真正的開始戰鬥了,為生存,為可以不那麼凄楚的活着。當瘟疫降臨,先知特瑞西斯代表神宣誓要驅逐殺害拉伊奧斯的兇手,讓兇手用鮮血祭奠災難,而預言的矛頭已然指向奧狄浦斯,但是他沒有服帖地聽從指派,他願意拯救人民卻不能忍受誣陷,他相信自己的清白,蔑視神谕的荒謬,他認為先知是“詭計多端的術士,為非作歹的花子”,他厲聲控訴他們的指正,認為那是在金錢和王權的誘使下最卑劣的行徑。
文中對這一段的描述占了全文的三分之一之多,對話的語句簡練凝結,擲地有聲,你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奧狄浦斯的憤怒如噴發的熔岩,擁有毀滅的力度,這樣的真實又平添了一股教人不寒而栗的臨場感。也許命運有不可扭轉的定數,卻不一定會順暢流通,而奧狄浦斯俨然一個推手,轉動着命運的車輪加速前行,卻又渾然不知,當報信人說出事情的真相時,奧狄浦斯仍舊憤然反抗,他掙紮着那真相背後可能存在的也許,他認為自己是“仁慈的幸運的寵兒,不至于受辱”,他執着于真相的終結點。
争辯的言辭還在耳邊,卻變得蒼白,奧狄浦斯的知與不知都成了悲劇,他刺瞎了雙眼,悲痛地呼喊着:“你們再也看不見我所受的災難,我所造的罪惡了!你們看夠了你們不應當看的人,不認識我想認識的人;你們從此黑暗無光。”見或不見,悲劇已然成型,奧狄浦斯的悲劇是命運的使然,卻也逃不脫他性格的幹涉,他不顧牧人的勸告,先知的警告以及王後的苦苦哀求,一意孤行,他自以為是的理性舉止一步一步将他推向了毀滅。
風格的美在于明晰而不流于平淡,正如過于濃烈的塗抹,反不如素描肖像可愛,情節也是如此,無需複雜多端,安排的合理才更能産生效果。
《奧狄浦斯王》中以災難開篇引出預言,再由預言一步步揭開那陳年的真相,一切大白,也是悲劇的完成,一樁樁事件是意外地發生而彼此又不失關聯,會覺得不可思議,靜靜思索,卻也隻能如此,仿佛這樣的結果才是主人公最美的結局。索福克勒斯對技巧的娴熟運用,使得劇中的演繹近乎完美,就連亞裡士多德在《詩學》中談及神靈顯現和命運突變、意外揭秘和颠倒逆轉的重要性時,都本能地求諸《奧狄浦斯王》。正像朗吉努斯所說:“可有哪個神志正常的人會将希俄斯的伊翁的所有悲劇和《奧狄浦斯王》這一部劇相提并論麼?”,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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