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在紅樓夢中屬于能說會道的人物,因為她的這張嘴,深得老祖宗賈母的喜歡。林黛玉進賈府時,王熙鳳第一次出場亮相就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見了黛玉,她忍不住誇贊
“天下真有這樣标緻的人物,我今兒才算見了!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
這番話下來,既誇獎了林黛玉,又連帶誇獎了賈母的親孫女,順便誇了賈母,人人開心高興。這是喜相逢的歡聚場合,就連賈母生氣的尴尬場面,她說的話能緩解尴尬,活躍氣氛。賈赦要娶鴛鴦,賈母勃然大怒,連帶邢夫人王夫人一起罵,大家紛紛噤聲,王熙鳳一句“誰叫老太太會調理人,調理的水蔥似的,怎怨得人要”氣氛瞬間輕松起來。
其實王熙鳳不僅僅是會巴結賈母這樣的權貴,就連面對貧窮的寡婦劉姥姥,也很講究說話的藝術。
賈府是豪門貴族,劉姥姥是貧窮的寡婦,說起劉姥姥和賈府的淵源,說八竿子打不着也算不上誇張。本來是劉姥姥的女婿叫王狗兒,王狗兒的爺爺曾經做過一個小小的官,因此認識了王夫人的父親。王家是四大家族之一,也算為了攀附,王狗兒的爺爺就和王家連了宗,認做了王夫人父親的侄兒。所以應該是王狗兒和王夫人是遠親,王夫人嫁入賈府,那劉姥姥和賈府的關系是更遠的遠親了。
基于這種很遠的關系,劉姥姥對于進賈府的大門也是心中沒底,豪門難進,人家會不會理自己這個老婆子很不好說。書中在寫到這裡的時候,用了一系列的動作描寫,一起來看
到了榮府大門前石獅子旁邊,隻見滿門口的轎馬。劉姥姥不敢過去,撣撣衣服,又教了闆兒幾句話,然後溜到角門前。隻見幾個挺胸叠肚指手畫腳的人坐在大門上說東談西的。劉姥姥隻得蹭上來問。
别說劉姥姥了,就是林黛玉第一次進入榮國府,也因為那豪華的陣容,不敢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劉姥姥被榮國府的豪華鎮住了,她不敢上前,隻是“溜”到角門,“蹭”過去。“溜”和“蹭”表明了她内心的不安,這不安中隐約夾雜點自卑。
王熙鳳是賈府的管家,手裡有實權,屬于高不可攀的人,劉姥姥和她相比,地位懸殊太大,以緻于劉姥姥看見丫頭平兒就想拜安,對于面見王熙鳳有忐忑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王熙鳳一見劉姥姥說的幾句話,非常得體。
“我年輕,不大認得,可也不知是什麼輩數,不敢稱呼。”
這話也合情理,本來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當然不認識了,不認識就無法稱呼。對自己不認識對方做出了解釋。
接着王熙鳳說道
“親戚們不大走動,都疏遠了。知道的呢,說你們棄厭我們,不肯常來,不知道的那起小人,還隻當我們眼裡沒人似的。”
這裡的姿态做得很足,是客套話,場面話。明明比對方地位很高,卻說不走動,是你們厭棄我們。表明雖然你們很窮,但是我們也沒有瞧不起你們,言外之意親戚走動也是互相的。這樣可以緩解劉姥姥的心理壓力。
王熙鳳是聰明人,一見劉姥姥就知道其來意了。劉姥姥在這樣的開場白下,順利地提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其實跟人開口要錢,但凡不是老賴,有點臉面的人都是很難開口的,但是再難開口也得說,否則冬天真的過不下去了,劉姥姥接着是盡可能地訴苦
“我們窮,走不起親戚,上門不拿東西給奶奶打嘴,管家爺們也看不過去”
這裡劉姥姥把自己已經擺得很低很低了。但是王熙鳳有一句場面上的話“朝廷還有三門窮親戚呢”打消了劉姥姥的顧慮。劉姥姥接着說下去“不為别的,隻因為連吃的都沒有了”。聽到這裡,王熙鳳制止了劉姥姥的說話,趕緊給她安排飯。
王熙鳳為什麼制止呢,地位的懸殊造成劉姥姥心理上的落差,如果她再低聲下氣地說出求人的話,那麼尴尬的不僅僅是劉姥姥自己,聰明如王熙鳳及時制止這場尴尬的發生。她說道“且請坐下,聽我告訴你老人家。方才的意思,我已知道了。
接着王熙鳳說了一段話
若論親戚之間,原該不等上門來就該有照應才是。但如今家内雜事太煩,太太漸上了年紀,一時想不到也是有的。況是我近來接着管些事,都不知道這些親戚們。
好像對劉姥姥上門來要表示歉意。接着又說出了自己家也不是避難所“大有大的難處”這并非拒絕,而是讓劉姥姥知道誰家也有不容易的事情。接下來的話,不失豪門的氣派“這是二十兩銀子,給孩子們做冬衣吧”。
這番說辭避免了劉姥姥推辭,而且結尾的送别話說得特别漂亮。
改日無事,隻管來逛逛,方是親戚們的意思。天也晚了,也不許留你們了,到家裡該問好的問個好兒罷。”
送别話強調他們兩家是親戚,避免了居高臨下的施舍,而且在雙方都很愉快的情況下結束了這次談話。王熙鳳很尊重劉姥姥嗎,也未必。但是她畢竟是大家族少奶奶,有她應有的體面和說話的得體。
正是因為她的此次說話沒有盛氣淩人的施舍,才有後來劉姥姥再次進入榮國府,也因為她的此次善舉,日後劉姥姥報恩搭救她的女兒巧姐。雖然王熙鳳一向心狠手辣,但是面對上門求助的窮親戚劉姥姥,她的表現善良而得體,她的談話給了劉姥姥很大的面子和台階,怪不得冷子興說“要賭口才,十個會說的男人也比不過她”。紅樓夢中很多地方展現王熙鳳的口才,但是我還是最喜歡她和劉姥姥這一段,因為她的會說話後邊藏着她少見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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