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平常在烹調中使用的花椒,往往都是在經過陽光曬幹後,變成的黑紅色小圓球樣的花椒果實。它外表不甚光滑,并且擺出一副裂開大嘴的模樣,裡面還藏着一粒小小的種子——如果它的外皮要是鮮黃色的,就很像一個著名的遊戲形象:吃豆人先生。
不過現實中的花椒遠沒有虛拟世界中的吃豆人先生那麼讨喜,也許是因為日常生活中,人們對它見得太多的緣故。隻要一提花椒,人們首先想到的就是川菜,似乎沒有哪樣川菜是不加花椒的,比如麻婆豆腐,比如夫妻肺片,更不要說種種冠以“麻辣”前綴的菜肴。
這種想法與我兒時對花椒的主觀印象一樣單純有趣。我總覺得自己在吃飯時最不爽的事就是一大塊香噴噴的肉入口,正肆意咀嚼時,一粒花椒偏偏不合時宜地鑽到牙縫裡,霎時牙根如同注入麻醉劑,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壓倒了肉香;又或者一塊花椒皮緊緊貼在上颚死活不肯下來,任憑你用舌頭推來撩去,它自巋然不動。在外人看來,那時的面部表情一定很豐富。
總而言之,這約同綠豆大小的小玩意帶給了我們風味别緻的佳肴,也帶給過我們哭笑不得的記憶。實際上,雲南也算得上花椒的産地之一,滇菜中經常見到它的身影。不過在這兒,我更願分享一些與烹調無關的這位“吃豆人先生”的秘密。
名字的秘密
在漢語中,花椒有很多别名,諸如檓、川椒、秦椒、蜀椒、山椒等。不少名稱大體上表現出了一種地域的特征——誰叫花椒是土生土長的中國香料呢。
以中國人的視角來看,即便不說“花椒”之名,上述的名字随便說一個,大家基本上都清楚這是何方神聖,再不濟還可以形容一下:“外形圓圓的,味道麻麻的,可以磨成粉,可以制成油,燒個魚啊,炒個肉啊……哎呀,做川菜的時候經常用的嘛!”料想國人就算沒吃過川菜起碼也見過川菜廚子,理解起來當是無礙的。
不過同樣的東西,我們試着将身份轉換為西方人,再用英語來解釋,就變得很有意思了。
首先,英語中“花椒”叫什麼呢?這個問題足可以難住一票通過英語四六級考試的大學生。
最簡單的說法便是“Pepper”(胡椒)了。此詞或可一用,不過卻是與胡椒乃至辣椒聯系得更多,沒辦法特指花椒的特征。
于是又有一種說法:Wild Pepper。簡單看,就是野生的……胡椒。雖然“山椒”之名洋溢着野生的氣息,但問題是,野不野生什麼的根本不是區分胡椒、花椒的關鍵所在。
所以老外很是頭痛,為了更明确地指出這種香料源自中國,且與胡椒有很大區别,還有兩種稱呼應運而出:Chinese Red Pepper和Sichuan Pepper,字面直譯就是“中國紅胡椒”和“四川胡椒”。此外,還有種種由此衍生出的說法,大同小異,毋庸贅述。
要說老外為什麼在花椒的名字上這麼執拗,非得和胡椒過不去,這是因為在曆史上看來,胡椒才是他們飲食中必不可少的調味品,曆史極其悠久,早可追溯至古希臘城邦文明之前(公元前四世紀或更早)。至遲在羅馬帝國早期(公元一世紀),就出現了有史可考的胡椒大規模貿易和使用的記錄,正是在那時,食用胡椒的口味在西方世界(猶指歐洲)就已然确立了。而花椒,那時候可能他們連影子都沒見過。即便今日,西餐中也較少大量地應用花椒。
視線再回到中國,很顯然花椒才是我們更熟悉的本土香料,所以不少舶來品香料的命名自然要以花椒為核心了。比如原産自印度的胡椒,從絲綢之路流入中國,命名一目了然:胡者,異域也;椒者,花椒也。所謂胡椒,就是一種外來的花椒,理解起來有什麼難度?至于原産美洲的紅辣椒,還有什麼好說的,不就是顔色和味道的問題麼?
名字雖小,但是所反映出的中西方曆史乃至文化的背景卻饒有趣味。抛開pepper一詞,據度娘說,用什麼專名、學名來稱呼花椒,是這樣的:Zanthoxylum bungeanum Maxim或者Bunge Pricklyash Peel或者Pericarpium Zanthoxyli之類的……算了,還是叫Sichuan Pepper吧。
曆史的秘密
花椒在中國栽種的曆史非常之久,甚至可遠溯到傳說中的神農時期。待到春秋戰國時期,就已有了一定範圍的記錄。
在《詩經·陳風·東門之枌》便有“視爾如荍,贻我握椒”之句,大意為“我(青年男子)看你(青年女子)如同錦葵花一樣漂亮,你贈送了我一把花椒表示心意。”
在此處,花椒成為了男女互贈之物。若依後代學者之釋,“椒”或喻多子之意,大抵姑娘要表示這種意思:“我不僅喜歡你,願意也能為你多生子嗣,趕快娶我吧”雲雲。
這體現了花椒的一種文化象征意義。在中國曆史上,花椒樹被當作子孫繁衍的象征。因為當花椒樹成熟時,一枝枝上都結滿了圓形綠豆大小的花椒果實,用“碩果累累”形容一點也不誇張。在古代,“椒房”一詞即指皇帝後妃的居所。《漢書·官儀》上說,“皇後以椒塗壁和椒房,取其溫也。”聯想起皇帝的殷切希望,看來當皇後也不輕松。
前文提到,胡椒在西方飲食曆史上占據了非常重要的地位,圍繞着胡椒等香料的追逐與貿易可說是貫穿西方中世紀發展史的一條重要線索和推動力,其種種事迹足可寫出厚厚的大部頭著作來。
然而中國人慣用胡椒的曆史遠晚于歐洲人。尤其春秋戰國之時,中國的外貿記錄少得可憐,而且中土大地溫涼的氣候也不适合種植熱帶的各種香料、香草,但中國人對于印度、西亞所産的胡椒之類的香料不如歐洲人那麼渴求,又是什麼緣故呢?原因錯綜複雜,不過或許不起眼的花椒在此真的發揮了一定作用。
一方面,彼時中國諸侯争霸的分裂局面以及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阻礙了自身對外交流的發展。中華文明并非是像古希臘一樣的海洋文明,在對外探索與貿易方面缺乏相對的有利條件,在缺乏一個大一統的強有力集權政府的情況下,很難出現大規模的對外貿易;
另一方面,這和中國人的烹調曆史也有着某種程度的聯系。中國人成形的烹調理論要比歐洲人早得多,甚可追溯到商成湯時期的名相伊尹所提出的“火候論”與“五味調和論”上。相對完善多樣的烹調技術,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人們在味覺上對于某種香料的依賴性,尤其是前所未見、前所未知的香料,比如胡椒。
作為食用香料來說,此時期以花椒為代表的多種本土香料已能滿足人的口舌之欲。所以在胡椒傳入中國之前,是不是由于花椒存在,中國人找到了一個很好的替代品——畢竟國外有些人把花椒叫做“四川胡椒”,認為它是一種“假胡椒”,實是讓人浮想聯翩。
傳說的秘密
很多物事都有着自己的傳說,花椒也不例外。花椒的傳說大體框架是這樣的:
話說很久以前,有一位美麗孝順的女孩叫花嬌。她所居住的村莊裡突然出現了一種怪病,許多人病死。為了救治重病的親人,花嬌毅然出門尋找治病的良藥。她遇到了仙人指點,攀過懸崖絕壁,穿越荊棘叢林,從野獸出沒的神山上找到了一種植物,将其拌入菜中,救了親人。可是村子裡患病的人越來越多,而植物又被野獸毀了。在仙人的幫助下,為了救治村民,善良的花嬌化作了這株香料樹,患病的人們得救了。為了紀念她,人們就把這種植物稱為“花嬌”,後來演變為“花椒”。
傳說很感人,但如果再看看金銀花的傳說,蒼術的傳說,我們就會發現,許多傳說基本的内容都大同小異。都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可能瘟疫橫行,百姓遭災,此時,便會出現一個聰明而無畏的英雄,曆盡千難萬險,尋得到某種事物,最終解救人們于水火,或者舍棄自身救助他人。
所以,我不相信傳說真能解釋花椒乃至很多事物的由來,而甯願相信,在這些傳說中寄托的是人們對于智慧、勇氣、仁慈等種種美好品質的尊敬與向往。
在雲南的某些偏僻村子中,也流傳着不少關于花椒的鄉土怪談,與上面故事的基調截然相反。有說,花椒樹長成之後便會開始“欺人”,栽種這株樹的人,會漸漸消瘦,而花椒樹卻越長越茁壯,聽來确實讓人毛骨悚然。
依照我老家的說法,萬物皆有靈性,這便是天長日久,花椒樹已然成精。不過我時常想,桃花樹成精倒是讓人向往,那妖精定然像《西遊記》裡說的那樣,是一“面若桃花,眼若春水,眉若遠山”的嬌俏佳人。但想想花椒的樣子,花椒樹要是成精的話,長出何等的樣貌着實是有待商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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