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這類描寫市井男女戀愛心曲的慢詞長調，大多都有這樣一個特點，就是将戀情過程中某個時刻的細節，描寫的非常細膩、非常出色，但他隻是描寫細節，而并不給你交代具體的戀愛背景，于是整首詞就由幾個鋪叙的非常細緻的細節畫面構成，你并不知道他們到底經曆了什麼，但這些細節卻又的确能使你沉浸其中，并聯想到自己的情感經曆，直至将自己代入到他詞中的那種情感糾葛中，恍如是其中的經曆者，最後便被這些如同親身經曆的片段所感動、所吸引。

今天我們就來讀一首柳永這樣的詞，《秋夜月》，這首詞講的是一對戀人分手後，卻又在某個場合不期而遇時的那種别樣的心态，這種心态是建立在兩個人對彼此還有着很深的情感基礎上的。不過對這首詞的解讀，卻有着完全不同的兩個版本，一個是認為詞中的男子，是負心薄幸隻會花言巧語的渣男；另一個版本，是讀出了雙方痛徹心扉的思念後，那種極緻深情的誓言。

秋夜月

北宋 柳永

當初聚散。便喚作、無由再逢伊面。近日來、不期而會重歡宴。向尊前、閑暇裡，斂著眉兒長歎。惹起舊愁無限。

盈盈淚眼。漫向我耳邊，作萬般幽怨。奈你自家心下，有事難見。待信真個，恁别無萦絆。不免收心，共伊長遠。

詞意很好理解，幾乎都是市井俚俗的語言組成，像大白話一樣。

上阙開始先回溯過往，當初分别的時候，總以為會天各一方，此後錦書難寄，你那美好的面容恐怕再也看不到了。卻不曾想，今日在此不期而遇。于是我們重開歡宴，再訴舊情。一開始，我們隻是這麼靜靜地喝着酒，默然無語，你斂着眉兒長歎，惹起我舊日的愁怨，無限往事重回心間。

酒過三盞，我擡頭看看，你早已是盈盈淚眼，沒曾想你還是如此癡傻，看到你梨花帶雨，柔弱憔悴的樣子，我的心也要碎了。你借着酒勁兒，在我耳邊埋怨我負心離去，那萬般幽怨的神态惹起我無限憐愛。你還安慰自己，說我自有苦衷。見你如此癡情，我指天為誓，絕不再辜負你，以後我定會收心，永永遠遠地陪伴你。

上面這是版本一的解讀，那為什麼我說這個版本是花言巧語的渣男呢，原因就在于最後這四句男子的誓言上，我覺得這四句處理的不好，如果男子對女子還是一往情深，以前隻是因為客觀原因不能在一起了，那這最後四句應該也是傾吐離别的心曲，訴說自己被思念折磨的如何憔悴等，這樣既讓女子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也更符合當下舊日戀人重逢時那種急切想要表達的心理，他恨不能把自己這段時間想對對方說的話都一氣兒說完才對呀。相愛的兩個人分開後再重逢，不是應該心裡憋了太多想要說給對方的情話嗎？而詞中的男子不是這樣，他卻反過來又用海誓山盟這一套，就有點套路的成分了。這是我的一種理解。

上面這個版本的解讀，比較平淡，比較按部就班。我們來給詞中的重逢設置一個場景，即這次相遇是在一次宴會上，這樣方便我們“編造”一個完整的愛情故事。舊日戀人的重逢，尤其是在這種正式場合下，兩個人都是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于是版本一的平淡之處就在于：沒有把舊日戀人重逢時那種既因再次見到對方而發自心底的喜悅，又怕被對方看出自己心裡還有他的那種不安寫出來。

之前分手時放的狠話都是決絕的，所以說“當初聚散。便喚作、無由再逢伊面。”或許心裡也曾設想過再次見面時的情景，但當這樣的情景真的出現時，卻還是不知所措，自己的心裡明明是有期待的，但還是要“假裝不在乎”，卻又怕“假裝”的太過生硬，這種矛盾的心理在自己内心交織着，于是隻能喝酒了，“向尊前、閑暇裡，斂著眉兒長歎。”同樣的，男子也是這種心理，他看到女子在角落裡喝酒，他抓住機會，走了過去，他們互相看着對方，舊日的愛恨糾葛全都湧上心頭。

酒過三巡，女子已是梨花帶雨，那種矛盾交織的心理再也按不住舊日裡因思念而産生的委屈，她不想再把委屈憋在心裡，明明相愛的兩個人為何要這樣折磨對方，多一點真誠不好嗎？于是她借着酒勁兒，将所有的委屈一股腦兒向男子傾訴出來，“漫向我耳邊，作萬般幽怨。”接着她反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苦衷呢，還是真的已經不愛了？”男子看着如此癡情的她，也早已是情思缱绻，隻想好好兒保護她、憐愛她了。于是他趕緊對她發誓，“相信我，除了你，我的心裡别無牽挂，我以後定不會辜負你，永遠地與你在一起。”

這個版本二好像被我寫出了電影《前任3》的感覺，隻是結局更好一點。本來對這首詞的理解，我隻想到了前一種平平淡淡的場面，後來有同學說，詞中的重逢或許是在某個宴會上，于是便有了版本二這樣的聯想。因為自己也這樣經曆過，所以還是想将這種細膩的情感表達出來。現實中，那些内心最柔軟的人，往往卻都是一副高冷的、嘴硬的樣子，但這類人的内心深處，卻也自有一種深情的氣質在。

延伸閱讀：這首關于重逢的詞，讓我想到了另外三首重逢的詩詞，可謂是古典詩詞中的三大重逢名場面，即晏幾道的《鹧鸪天》“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羅隐的《贈妓雲英》“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以及李商隐的《中元作》。感興趣的同學可以讀一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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