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其一》

韓愈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這首詩題目中的“水部張十八員外”。是指當時任水部員外郎的張籍。因為張籍在他的家族兄弟中排行第十八，所以稱他為“張十八”。水部員外郎這個官職，是工部的屬官，我們知道在唐代分為吏、戶、禮、兵、刑、工六部。那麼水部，實際上是隸屬于工部的，水部員外郎實際上負責的就是掌管水産、水利、水政道方面的事宜。官居從六品上。這首詩，就是韓愈寫給當時擔任水部員外郎張籍的。

第一句是“天街小雨潤如醉，草色遙看近卻無”。天街指皇城中的大街，也就是當時國都長安的大街。題目中是“早春”。所以這裡所說的天街小雨，實際上就指的是早春二月的小雨。常言說“春雨貴如油”。在早春時節，下雨有利于莊稼生長，但是早春的雨是非常珍貴的。因為早春跟夏季不一樣，不可能下那種瓢潑大雨。“天街小雨”是說在皇城長安上的大街上，下起了稀稀疏疏的小雨。這小雨給詩人帶來的是什麼感覺呢？詩人用了一個非常巧妙的比喻，說“潤如酥”。“酥”是指什麼呢？指的是酥油。換言之，這些小雨下到天街上，滴在行人身上，也滴在初春的青草上。就好像灑下了一滴又一滴的酥油，是那麼的滋潤，那麼的潤澤。但如果是瓢潑大雨，就不可能有這樣的效果。所以“天街小雨潤如酥”用酥油，來形容春雨的寶貴，春雨的和潤，春雨那種對萬物的滋潤，可以說這是韓愈的一個發明創造。

第二句說“草色遙看近卻無”。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遠遠看去是一片非常嫩綠的草色，近看卻什麼都沒有嗎？當然沒有這麼簡單。作者的意思其實是，因為在早春，所以草木都才剛剛發芽，特别是地上的小草，才剛剛破出土面，所以遠遠看去好像一片青青的草色，但是近看卻發現，剛剛鑽出土的小草可以說是青色，也可以說是青色加土色。所以“天街小雨潤如酥”是從雨水的角度，來說早春的雨水貴如酥油；而“草色遙看近卻無”是從一遠一近的角度，能看出早春時節草色的獨特之處，并不是每一株草都長得那麼挺拔，每一株草都呈現出了深綠。恰恰相反，遙看是一片草色，近看可能草色卻又沒那麼明顯。

但即便如此，作者卻非要說“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從字面意思來看，這時候的春色是最好的春色，絕對要勝過滿皇城的煙柳。等到盛春十分，等到暮春時刻，整個長安城都是煙柳紛紛。所謂煙柳紛紛，就指的是無論是柳樹還是楊樹，無論是花花草草，還是萬般樹木，都已經成長的特别繁盛。而那個時候滿城的煙柳，滿城的春色，也趕不上現在這早春時分的一點點小雨，滴落成為酥油；一點點草色，遙看清翠一片的好處。

所以我們說這四句詩，作者重點是要在描寫早春時分的春色，而作者認為這樣的春色是最絕佳的，這樣的春色是最無可取代的。比那盛春時節滿城的春光、滿城的煙柳要好上千百倍。這首詩被認為是寫早春的佳篇。

其實我們剛才在讀這首詩的時候，大家已經知道《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不隻有這一首，還有第二首。如果說第一首是描寫春色的佳篇，那麼第二首好像就是在為第一首做必要的注釋。這第二首詩說“莫道官忙身老大，即無年少逐春心。憑君先到江頭看，柳色如今深未深。”是什麼意思呢？我先給你解釋一下這四句詩。表面意思就是說你做官，我做官，做得都很大，總是很忙，事情越來越多，但是事情再多，也不能失落一顆追逐春色的少年心，你不如先到曲江頭去看一看那裡的柳色，那裡的柳葉，現在是不是已經成長？已經慢慢的具有更多的春色。

那麼要想解讀這首詩，我們得把張籍和韓愈的關系簡單梳理一下。張籍雖然年紀比韓愈略大，但是張籍一路走來，都得到了韓愈的極力的獎掖。早些年呢，孟郊曾經将張籍推薦給韓愈相識，張籍跟從韓愈學習古文。在韓愈的一再獎掖推薦下，張籍不但考中了進士，而且還做了國子博士。什麼叫國子博士呢？其實就相當于我們後來京師大學堂的老師。再到後來也是在韓愈的不斷提攜獎掖之下，張籍在仕途上一路順暢，做到了水部員外郎，還作為水部郎中轉主客郎中。總而言之，韓愈和張籍是亦師亦友的關系，也是上級和下級的關系，他們還是中唐古文運動共同的推動者和詩歌革新的幹将。

清楚了這個關系，我們就知道，其實韓愈這首寫給張籍的詩啊，可能是在他們上班的時候，看到早春如此的美好的景象，所以韓愈就寫一首詩。實際上是以詩代信，勸張籍不要忙于公務，總要出來看看春色，看看曲江頭的柳色。其實我們看到這兩首詩，有一個共同的感覺，就是作者勸解張籍，要珍惜春色，珍惜春光。“莫道官忙身老大，即無年少逐春心”，不管官做的多大，不管你有多忙，都能失掉一顆少年心。其實也就是我們現在常說的，不能忘卻初心。如果你太忙，就忽略了身邊的風景，如果你忽略了身邊的風景，可能對于生活中的美好的感受，就已經失去了對自己最美好一刻的把握。

所以這兩首詩給我們傳遞的感受就是說，希望在工作忙碌之餘，能夠停下來，能夠歇歇腳。但是從更深的意思來追尋，這一年對于韓愈來講，可是不尋常的一年。剛才我說這一年他擔任的是吏部侍郎，而在此之前他擔任的是兵部侍郎，吏、戶、禮、兵、刑、工。顯然從兵部侍郎到吏部侍郎，對韓愈來說獲得了極大的提升。他為什麼會獲得升遷呢？就是在前一年，五十五歲的韓愈做了一件大事。

當時成德節度使留後王廷湊，河北殺了他的上級——前成德節度使田弘正，意欲謀反。當時朝廷派韓愈前往鎮州，說服叛軍。皇上派韓愈去了之後，元稹忍不住對穆宗說，韓愈去真是太可惜了。他的意思是，韓愈本是當朝難得的一個人才，這樣給他直接送到叛軍的城内，肯定是送入虎口，可能就不能活着回來了，太可惜了。唐穆宗也很後悔，趕緊派人追上去告訴韓愈，隻需在鎮州的邊際上觀望一下形勢即可，不必真的進入鎮州城，太危險！

韓愈回答說：“安有受君命而滞留自顧？”哪裡有接受了君王的命令，卻遲疑不前，隻顧自己性命的道理呢？于是疾馳而入鎮州城中。韓愈進了鎮州之後，有勇有謀，非常機智地将王廷湊和他手下兵将分離開來，他對兵将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讓他們知道這樣謀反是沒有好下場的。而對于王廷湊，韓愈又說，隻要能解了深州刺史牛元翼的圍，那麼朝廷就不會再追究他的責任。蘇轼說他，“勇奪三軍之帥”。所以，韓愈此次入鎮州，既讓王廷湊不再謀反，又能讓自己全身以退。回來之後向唐穆宗彙報，唐穆宗說：“卿直向伊如此道！”意思說，你就應該跟他這麼說，這完全是我的意思。正因如此，韓愈立了大功，所以被升任為吏部侍郎。需要說明的是，這首詩寫完之後的第二年，韓愈就去世了。

所以我們今天再來看這首詩，可以有一種很深切的感受，即便是在五十六歲的時候，韓愈依然能寫出“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莫道官忙身老大，即無年少逐春心。”的詩句。當時的曲江池是唐代著名風景區，每到風和日麗之際，王公大臣啊、城中的侍女啊，各個階層都争相前往曲江池遊覽春色。所以從這兩句詩可以看出，韓愈表面上是對春光有着美好的追尋，從内心來講，他的的确确還是有一顆好勝之心，依然沒有忘記曾經的初心，這與他當時剛剛被提拔為吏部侍郎有很大的關系。

【拓展知識點】

一、創作背景

此詩作于唐穆宗長慶三年（823年）早春。當時韓愈已經56歲，任吏部侍郎。雖然時間不長，但此時心情很好。此前不久，他剛剛說服叛軍，平息了一場叛亂。穆宗非常高興，把他從兵部侍郎任上調為吏部侍郎。因此，雖然年近花甲，卻不因歲月如流而悲傷，而是興味盎然地迎接春天。此詩是寫給當時任水部員外郎的詩人張籍的，當時張籍58歲。韓愈約張籍遊春，張籍因以事忙年老推辭，韓愈于是作這首詩寄贈，極言早春景色之美，希望觸發張籍的遊興。

二、詩文解析

1. 呈：恭敬地送給。

2. 水部張十八員外：指張籍（766—830年）唐代詩人。在同族兄弟中排行第十八，曾任水部員外郎。

3. 天街：京城街道。

4. 酥：酥油。

5. 最是：正是。

6. 處：時。

7. 絕勝：遠遠勝過。

三、引用詩句

《春夜喜雨》杜甫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随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野徑雲倶黑，江船火獨明。

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其二》韓愈

莫道官忙身老大，即無年少逐春心。

憑君先到江頭看，柳色如今深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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