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忽視時光在别人身上的作用。偶遇久不見的熟人，會感慨，曾經意氣風發的那個人，一兩年不見怎麼就像蒼老了許多歲，或許别人看我也一樣，隻是彼此未能說出口。時間過得快，中間失去一段連貫，一愣神，憑想象去連接時間的去向，瞬間忘掉，我在變老，他們也一樣。

“萬物生長此時，皆清潔而明淨”，又一個清明，又見一樹一樹花開，春花爛漫，新生的嫩葉清潔而明淨，看一眼，神清氣爽。清明時節，父母都不在了，點點滴滴，隻有回憶。懷念那些日子，父親母親來看我，一個鑽進廚房，一個侍弄我的花草……時空阻隔，越來越多的東西留在過去，記憶隻有表象的情節，不能消解内心的失落。

攤開雙手，掌心中的紋路比以前更深了。那時，父親拽着我的手，指點掌心，像指點着空中的星座對我說，“看出來了吧，咱們的手紋一樣，手心裡都有塊田呢。”我再看，果真，掌紋交錯，成田字形。

這掌紋意味什麼？我追問。“掌中有田，勤快了，就自給自足”，不知父親在說自己的感悟還是在哪本書中看到的。父親沒有前些年愛說話，偶爾打開話匣，爆發般滔滔不絕，分享他在書中看到的一些精彩内容，或是由衷感悟。

有閑是福報！父親說那當然了。“你呀，按屬相和生日相配，果狸老鼠攢冬糧的秋收季節出生，就是忙忙碌碌有吃有喝的老鼠，嘿嘿嘿，你這個小老鼠……”電話中，父親得意地笑，得意我忙忙碌碌能有吃有喝還是得意為我找到命中注定的忙碌理由，父親越笑，我的愧意越深。

每次打電話，父親一邊告訴我新消息，一邊稱贊電話真是個好東西，聽聽聲音就不怎麼挂念了。我想和他電腦視頻，而他，自從母親走後，就沒用過視頻，他說不會搗鼓那個QQ視頻。就連手機，時不時在他不知情的時候被設成靜音，讓打電話的人好一陣着急。

母親健在時，照應父親吃藥打胰島素，連他自己都搞不清一頓吃幾個藥片，每次母親把藥片放到他手心中，把溫度适中的水遞到他另一隻手中。母親病後，父親像個慢慢長大的孩子，真正開始照顧自己。得知母親離世的消息，父親喝三七粉卻挖了幾勺花椒粉。每周末，母親會登錄QQ，輪流着與我們姐妹倆視頻聊天，父親看一看我們，自稱看一眼就行，沒多少說的了，然後就離開攝像頭，在一旁聽我們母女東一句，西一句聊天。

“爸爸對你說……”，父親打電話的開場白，我俯首傾聽，不時應諾，仿佛站在父親面前，細細傾聽。健康，天氣，穿衣，吃飯，工作，教子等瑣碎細密。父親了解他的兒女們是什麼樣，什麼是最重要的，放下什麼，擔起什麼。父親以他一貫能看開事情的原委，能接受現實，能輕松豁達為自豪，也反觀到自身确實有些傲氣。母親走後，父親一遍遍梳理舊事，承認自己傲氣時，遺憾他沒能在四十多歲時認識到這一點。父親便希望我們能揚長避短于那些父母遺傳的性格基因，少走彎路。有些話，父親說過不止一遍，他自己都忘了，再重複，我也當第一次聽說，任他說完。

年少時，聽大人的告誡，要等清明後才能換下臃腫的棉褲。那時的清明，像節日，天暖了，衣服薄了，一身輕松，讓小孩子雀躍。如今，在這清潔明淨之時，感慨時光易逝，人生看得幾清明；亦歎天地之間，個人的渺小，混沌，能知道自身的不足，看得幾多清明而少些遺憾。

（以舊作懷念我的父親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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