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中國地圖,你會看到黃河從青藏高原流出,一路向東,當它流到甘肅的省會蘭州時,沒有直行,而是突然轉向,望北流去。經甯夏北流至内蒙古巴彥淖爾市東折,到包頭市托克托縣,再南折流往山西河曲、保德,直到陝西潼關縣,始循舊向,往東入海。這個線路在地圖上呈“幾”字形大彎,形似布套,故稱河套。
清人何丙勳在《河套圖考》序中這樣解釋:“河以套名,主形勝也。河流自西而東,至靈州西界之橫城,折而北,謂之出套。北折而東,東複折而南,至府谷之黃甫川入内地,迂回二千餘裡,環抱河以南之地,故名曰河套。”這段話清楚地表明了河套得名的原因。
從現在的地圖上看,這一三面環河的地區,遠處塞外,又與大漠相連,遠不是什麼風景秀麗、物華天寶之地。但在曆史上,它的地位曾經十分重要,尤其是在以長安為中心的時代,任何一個王朝的統治者都不敢輕忽。可以說,河套安,則中國安;河套不安,則天下騷動,神州闆蕩。原因簡單:它是中原王朝的北大門;而中原王朝的大患從來都在北方,而不在南方。
橫山
我們現在要說的是,在這個北大門的東南端,有一片沙漠叫毛烏素沙漠。毛烏素,在蒙古語裡是“壞水”的意思——可見,在這片沙漠裡“甜水”是十分稀缺的資源。在毛烏素沙漠的南緣,有一條河叫無定河。古之州府皆建于水濱,“州”字一川加三點,正是人居水邊的象形。州府如此,縣、鄉莫不如此。無定河的沿岸,自古以來就是許多州縣衙門的所在地。它們像一顆顆明珠串聯在無定河這條閃光的玉帶上。
我們的故事就從這裡說起。
一無定河流域土質疏松,宜牧宜稼,自古以來就有人類在此刀耕火種,繁衍生息。1923年,有一個叫桑志華的法國天主教神父兼地質學家、人類學家,在鄂爾多斯一帶傳教,結果在今天榆林市橫山區的高鎮油頭坊村發現六件打制石器,後來在一次不經意的考察中,竟然在一片鴕鳥蛋和羚羊牙齒的化石中發現了一顆距今三萬年的七八歲兒童的上門齒,專家們給他起名叫“河套人”。讓我們記住這個法國人桑志華,他在中國共生活了30年,直到62歲才返回法國。他是較早走進陝北進行科學考察的外國人。40年之後,中國著名的史前考古學家裴文中教授,沿着當年桑志華的考察路線,在無定河一帶進行了小規模的考古發掘,結果在今天橫山區城關鎮吳家溝附近的石馬窪村,發現了一個史前人類頭蓋骨。這個頭蓋骨骨質已經全部石化,但重量較大。經鑒定,可能是一個中老年男性的頭蓋骨,大緻與“河套人”同期。按照國際通行的命名原則,這個頭蓋骨應當命名為“石馬窪人”或“吳家溝人”。
後來這一帶成為猃狁、犬戎、鬼方、白狄的天下,秦漢時又為匈奴人所盤踞。一直到唐貞觀年間,無定河流域又迎來另一批客人,那就是黨項人。黨項人本來世居四川、青海、甘肅三省交界的地方。後來吐蕃漸漸強盛,部分黨項族被迫内遷至隴東、陝北一帶。唐朝末年,山東落第秀才黃巢起兵造反,政府的官軍力量薄弱,朝廷征調各路兵馬“勤王”,黨項族的拓跋部落率子弟加入到鎮壓黃巢的隊伍中。叛軍覆滅後,朝廷嘉獎各路有功之臣。黨項族的拓跋家族理所當然地受到了封賞。首先,拓跋家族被賜皇姓,由“拓跋”改為“李”姓。這以後,李繼遷、李德明、李元昊才有了和漢人一樣的姓。其次,封部落首領拓跋思恭為夏州節度使,領銀、夏、綏、靜、宥五州之地。從此,黨項族正式登上曆史舞台,成為這片土地的實際主人。
無定河
所謂“實際主人”,意思是随着唐末藩鎮割據、五代相繼更替,朝廷對無定河流域的實際控制力很低,大多數時候不過視它們為“羁縻州”而已。所謂“羁縻州”,就是在大一統的君主專制時代,朝廷為了節約統治成本,對少數民族采取的一種松散的管理模式。這種模式頗類現代政治中的“地方自治”。在一般情況下,隻要他們不反叛,朝廷對他們不征收賦稅徭役,也不幹涉他們内部的管理,對他們的生産生活、風俗習慣采取一種放任自流的态度。
“羁縻”二字很有講究。它本來是用在牲口上的。“羁”是給牛馬套上籠頭,防止它偷吃或亂跑;“縻”(mí)就是用繩子系住,但允許它有一定的自由。陝北話裡至今都有“縻”這個詞,且讀音和語義一點沒變。一般指主人沒有專門的時間放牧牲口,就把馬、牛、驢用一根長繩子拴在一片草地上。有時主人就在不遠處幹活。這樣,這頭牲口就有足夠的草場,但繩子的長度又限制它跑不了多遠。它和“拴”的區别是:“縻”的繩子很長,而且它腳下一定有足夠的草地;“拴”的繩子很短,腳下未必有吃的。知道了這個字的本義,你就知道古人造詞之妙。當初給這種新的管理模式命名的文人官員,一定是煞費苦心。天朝官員的輕蔑、無奈、自大和狡狯都在這兩個字裡邊了。
就這樣,這個質樸尚義、重諾輕死的種族在無定河畔開始了他們打馬放牧、彎弓射雕的日子。一直過了大約三百多年,中原趙宋王朝建立,朝廷出于統一的需要,要求黨項族首領李繼遷交還土地。太平日子從此告吹,代之而起的是狼煙四起、旋降旋反的戰鬥歲月。
太平興國七年(982),李繼遷的族弟李繼捧向宋朝獻上五州之地。李繼遷對他的謀士張浦說:“吾祖宗服食茲土逾三百年,父兄子弟列居州郡,雄視一方。今诏宗族盡入京師,死生束縛之,李氏将不血食矣!奈何?”以此,當宋朝的使臣來到銀州,準備接受五州之地時,李繼遷以葬埋乳母為名,以棺材、喪車作掩護,裡面藏滿兵器,率領數十名子弟,逃亡地斤澤(在今内蒙古的烏審旗),開始了他的反叛生涯。
後來,李繼遷上書宋朝欲讨回“夏州”故地時,動情地說:“夏州荒土,羌戶零星,在大宋為偏隅,于渺躬為世守。祖先靈爽,應戀首丘;明發私懷,敢忘宗土?”千載以下,從這些簡短的文字中,你還可以讀出一個熱血男兒對生他養他的故土懷有的深情厚意。後來李繼遷及他的長子李德明在無定河畔與宋軍展開大小數百場激戰,直至公元1038年,他的孫子李元昊在興州(今甯夏銀川市)稱帝,黨項族從銀州起家,經過數代人的鏖戰,算是正式與宋朝異爨分家,走上了與遼、宋分庭抗禮的鼎足之路。
未完待續本文摘自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歌聲響處是吾鄉》本書作者:
狄馬,1970年出生于陝西省子長縣,在農村讀完中小學。1988年考入延安大學中文系,畢業後分配至當地的一所師範學校教書,不久後辭職,長期在西安《女友》、《各界》等雜志做文字編輯。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發表散文、小說、文學批評、思想文化随筆等各類文字近百萬字。出版有思想文化随筆集《另類童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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