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動陳情令的歌曲?作者:羅偉章我讀的第一篇古文,是《陳情表》,我來為大家科普一下關于感動陳情令的歌曲?下面希望有你要的答案,我們一起來看看吧!
作者:羅偉章
我讀的第一篇古文,是《陳情表》。
那時候,我還是小學低年級的學生,我二哥念初中,好讀書,在鄉上買了本《古文觀止》。寒假裡,大雪盈野,土地被雪蓋了,農活也被雪蓋了,二哥便拿着書,鑽進院壩邊新修的空房裡,不喊吃飯就不出來,出來時必凍得躬肩縮背,臉色青紫。如此十餘天後,書變重了——滿本都是紅色的批注。臘月三十天,父親和兄弟姐妹上鄰院看車車燈去了,我和二哥都不愛熱鬧,兄弟倆坐在火塘邊,他把書取來,挑一篇念給我聽。念的是《陳情表》。我聽不懂内容,但聞到了舊香。語言的美,是美到嗅覺裡的。念了,二哥又背誦,很是自得。當他逐句講解,自得的心淡了。那是一個沒下雪卻打着黑霜的冬日。
“生孩六月,慈父見背”,這句話給予我的寬慰,至今想來,還心生顫栗。我五歲多,母親就去世了。家裡的天,是母親頂着的,父親也要聽母親的,母親去世,天就塌了。在對未來的驚恐中,我常躲到屋後的林子裡,窺視村裡小孩跟在各自的母親身後,從田間地頭走過,一遞一聲地叫“媽”。為啥他們都有媽,唯獨我沒有?我的媽是一個土堆,冰冷而臃腫,摸上去是粗糙的顆粒。再摸,還是。找不到答案,疑惑就凝結為痛楚。我認為自己是世上最悲苦的人。然而,李密,《陳情表》的作者,半歲就死了父親,到四歲,母親改嫁。死别和生離,小小年紀,他就嘗透了。那是我第一次受到關于痛苦的教育。
痛苦不是你一個人的。
當痛苦降臨,無力除去,便逃脫,不能逃脫,便忍受——豈止忍受,還要擔荷。如此,胸襟就撐出别樣天地。後讀杜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裡船。”那門,那窗,是打開的,打開後就看到萬千氣象:衆生之苦裡,蘊含着無限生機。杜詩讓我更深地理解了《陳情表》對我的意義。
在我心裡,李密始終是個孩子。到他寫《陳情表》時,已44歲,可依然是個孩子。這感覺真沒有錯。李密以孝聞名,《陳情表》以孝動人,“孝”字在甲骨文裡就有,是漢字的母字,“老”之下一“子”,“子”緊貼“老”,代表晚輩對老人的扶持。李密對祖母,侍奉湯藥,“未曾廢離”,是一輩子的孩子。
李密是哪裡人,我并不關心。人情相類,普天同理。但如果突然撞到他的家鄉去了呢?那便是故人重逢。認識作家,無須相見,讀了他的作品,就算認識了。帕慕克在街頭碰見一個女人,那女人說,我早就認識你了,我讀過你的全部作品。作品是作家的内在星空,讀過,就不僅認識,還是熟識。我和李密認識的年頭,該和他寫《陳情表》時的歲數差不多吧?這是貨真價實的老友了。因此,來到川西彭山,得知他是彭山保勝鄉人,歡喜心如風拂柳。也不是激動,隻是心裡一亮。是燭光的那種亮,外面的世界退去,隻照見兩人和兩人的秘密。
彭山縣屬眉山市,眉山有蘇東坡,這奠定了一種美,也奠定了一種溫度和好整以暇的氣質。東坡的厲害,在于個性強卻又通達人情,活得詩性,且能用細節之絢爛抵抗人生之大災。比較起來,李密就過得太苦了。身苦,心也苦。不過,一國一族,總有些人是要受苦的,他們在貧苦、辛苦和苦厄中,參悟生命,自覺承擔,締造出源頭性的文化因子。自漢武帝始,孝由家庭倫理延伸至社會和政治倫理,到李密寫《陳情表》時的晉武帝,更是強力推行這種倫理,以孝命名的村社山水,由此遍布國中。當孝成為準則,就成了孝道。孝道是個延展概念,“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從一家,到兩家,到三家,到千萬家,如此升華為價值觀和對共同體的認同。在這方面,李密是作了很大貢獻的。
仲秋時節,雨氣蒙蒙,而眼前身後,光影婆娑,整個彭山,如起伏的園林,低處大河奔流,高處竹木蔥翠。李密故居在保勝鄉龍安村,傾斜的坡地上,村道、房子錯落有緻,幹淨整潔,左面崖壁,刻滿字畫,都與李密有關。我并不十分在意這些,隻悉心察看當地百姓的臉,都安甯祥和。從他們臉上,我看到兩個字:充實。人隻有在對他人的同情、理解和關照中,才能内心豐盈,從而邁過自我隔絕和自我枯萎的“現代化陷阱”。由此擴展,家庭倫理便成為家國倫理、萬物倫理,人也因此走出小我,成為大寫的人。
彭山是個孕育傳說的地方,遠近聞名的彭祖,活了将近800歲,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對突破局限的表達。傳說還是一種想象力,是深具可能性的預言,比如張獻忠沉銀地,多年來也是傳說,但考古将傳說變成了曆史——曾經的事實:沉銀處就在彭山江口鎮河段,而今已發掘出5萬多件文物。一個生長傳說的地方,定有傳奇的精神在,這傳奇的精神,既是勇猛精進,也是笃定持守。在我看來,李密是彭山最大的傳奇。他用真實書寫了傳奇。在李密的時代,孝已可歸為傳統文化,他以對傳統的尊重和身體力行,以一篇《陳情表》,既感動了晉武帝,也感動了蘇東坡,還感動了後世的我以及億萬國人。從文學角度,陳情與感動,是文學的根,《陳情表》根深而葉茂,因此成為千古名篇。
李密寫這篇表文,背景複雜,但我不願深究。有時候,深刻是無趣的,蘇格拉底和孔子都很有趣,但我們往往把他們闡釋得無趣。據李密後來的表現,他當時“辭不就職”,确實就因祖母需要他。說得多了,反而遮蔽甚至玷污了他的這片真心。我還注意到,李密是谯周的弟子,谯周乃蜀中大儒,劉禅投降,是谯周的建議和策劃,對此,他的另一弟子——《三國志》的作者陳壽,在書中給予了高度評價,說“一邦蒙賴,周之謀也”。我認為陳壽置評是妥帖公允的,統一乃大勢所趨,不該再讓百姓受塗炭之苦。我相信,李密和陳壽是相同的看法。
《光明日報》( 2020年10月30日15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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