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9日,法國米其林指南2020上海版新鮮出爐。與四年前的首秀相比,用“清風徐來、水波不興”來形容今年的榜單發布,也許沒人反對。有新科狀元,也有名落孫山,比較悲慘的是唐閣,人家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他倒從三星一路滑落,今年勉強保住一星。
當然,再怎麼着,上海的廚師還不至于為榮譽而飲彈。同時,必比登推薦還是有點街頭吆喝的風情——阿娘與榮叔的黃魚面、大壺春生煎、南翔饅頭店與鼎泰豐的小籠、綠波廊的眉毛酥、味香齋的麻醬拌面、德興館的紅兩鮮、正鬥的艇仔粥等等,都獲得了法國人的青眼。發布晚宴六道菜,好吃不好吃另當别論,但是法國人拍的短片一再強調“将食材以腦海中的藝術來呈現,是一切烹饪的開始”,六個廚師每人做一道菜,分别表示自己的靈感來自蘇州博物館、艾菲爾鐵塔、莫奈的《睡蓮》、羅丹的《思想者》、甚至康定斯基的《構成第八号》。好吧,中國的星級廚師一覺醒來都成了文藝青年。
在宴會廳邂逅一個米其林國際部的法國朋友,我不會法語,英語也是小學生水平,我們碰了杯,我問:安妮來了嗎?他表情誇張地搖搖頭。或許他并不清楚我問的是哪個安妮。
前不久我在陸家嘴一家酒店參加了一場中法廚藝界的“華山論劍”,品嘗了混搭風格的墨魚汁小籠、水煮四鰓鲈魚、廣東梅菜汁金湯大明蝦、法國南部風味的海鮮湯,并與法國米其林三星廚師安妮女士一起喝了咖啡,分享了她的成長經曆。
法國目前唯一的米其林三星女廚師安妮
安妮身上有一種法國人的優雅與娴靜,面容略顯清瘦,目光卻十分溫柔。如果走在街頭,也許很多人會将她當作一位舞蹈演員或藝術學院的教師,是的,她有着堅挺的鼻梁與輕盈的步态。
安妮出生在法國南部一個風景優美、民風純樸、食材豐富的坡地小鎮,她的祖父與父親都是當地有名的廚師,所以她從小就生活在煙火氣最濃的環境裡,味蕾和嗅覺十分靈敏,當然啦,很有吃福。聊起童年,她眸子裡閃過一道光亮:“小時候放學回家,家裡總是彌漫着特别的香氣,我會循着這股氣味走進廚房,做甜品的老頭會遞給我一塊剛剛出爐的奶油蛋糕,這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光了。然而貪吃的我并不滿足,還會偷偷地用手指蘸一蘸正架在爐子上的龍蝦湯。”
安妮烹制的菜點(下同)
祖父的這家餐廳在1934年就獲得了米其林三顆星。但是二戰的坦克也碾碎了這個平靜的小鎮,餐廳一度關門,設備遭到破壞,肉類和谷物是配給的,即使新鮮蔬菜也不能保證正常供應。戰争結束後,許多食客再也回不來了,米其林的榮譽也被人家奪走了。到了安妮懂事時,她的父母從祖父那裡繼承了這份産業,為了重振家族的榮譽,就創造了大膽創新的食物搭配和口味,特别是魚與醬汁的獨特搭配,于是餐廳在1973年重新獲得米其林三顆星的榮譽。然而,安妮自小養成了渴望探索的性格,她通過學習國際侍酒師認證課程(ISG)的機會,從巴黎到美國,途經日本。這次旅行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日本她遇上了現在的丈夫大維。
1992年6月,23歲那年安妮回到了瓦倫司,向父親傾訴了自己的想法,父親就将女兒安排到自己的餐廳實習,接着又安排她去酒店管理學校深造,可惜不久,父親的突然去世使這一計劃擱淺。
年輕的安妮像一朵怒放的鮮花,她會在一個下午冒出很多奇怪的想法,但是她缺少經驗,在廚房裡還沒有自己的位置,加上她必須照看家族的其他産業,所以許多想法并不能如願實現。但是她知道自己已經離不開廚房了,她的事業就在那裡。好在丈夫理解她,是她忠實的傾聽者,鼓勵她朝着既定目标前進。
經過嚴格的訓練與不懈地實踐,安妮慢慢成熟起來,變得務實而冷靜。1997年秋天,她接過倉庫和酒窖的鑰匙,成了“女掌櫃”——有點像電影《紅高粱》裡的九兒,如今她的店裡有80名員工,她本人也成了法國現代女性的偶像。
2007年,她的餐廳再次摘得米其林三星,一系列榮譽也随之而來,在法國的時尚雜志上,她的頭像被放得很大,法國人稱她為“真正的藝術家”。
在中法廚師交流過程中,浪漫的想象和堅定的性格在她的作品中表現得淋漓盡緻,她想讓所有的用餐者都感到滿意,并領悟到她的心思。她還将中國元素融入菜品,借此向東方的傳統緻敬。
在餐廳的日常運作中,安妮最為關注的就是産品質量。她告訴我:“我喜歡跑菜市場和魚市場,與菜農和漁夫交朋友,了解行情和新到的貨色,種植蔬菜的農場主也願意與我交朋友,主動告訴我上一輩農民對當地食材的加工方法。現在互聯網很發達,商品信息像洪水一樣湧來眼前,但是有些農場主還是願意與買家面對面交流,他請你去家裡喝一杯,聊到開心時才會将最好的食物交給你。這個正合我意,在季節更叠的時候,我常常開着車跑幾十公裡去會一會老朋友,所以我總能采購到一流的食材,這是我制勝的關鍵。”
味蕾、記憶和家族的傳承讓安妮選擇了最好的食材,并使它們呈現最好的味道。安妮對時間和方法的把握十分精準,還有香料的配比,所有的化學反應都要做到最好。有些菜品需要保溫,那麼餐盤必須在微波爐裡加熱後才能盛菜,并在上菜途中加蓋。有些調味料需要固化,那麼就做成膠丸,在舌尖引爆,與食物融合。也因此她經常與研發香水的工程師交流。每天,都有一大群美食愛好者根據《米其林指南》找上門來品嘗她的炖雞肉、炖兔肉、炖魚湯、燴雜蔬、黑布丁,但也隻有老客人知道,所有的菜肴和主食都出自她何等的精心烹饪。
她的菜譜上雖然有很多蔬菜、海魚和牛羊肉,但沒有複雜的烹饪方式,這也體現了她對食材的理解與樸素、簡單的理念。她喜歡提煉蔬菜中的甜味和酸味,她說:“我喜歡用食物來提味,相互配伍,相互幫襯,讓食物自己來發言。我祖父經營餐廳時,法國人口味比較重,沙司就比較濃烈,黃油也大量使用。而現在,在健康飲食理念的指導下,我主張吃得清淡,但并不意味着淡而無味。為此我幾乎跑遍整個地中海沿岸,深入到偏僻的鄉村采購蔬菜、堅果與香料。這是一件有趣的工作。”
我問她法國菜的淵源,她說:“與中國菜差不多,靈感主要來自民間,宮廷菜其實乏善可陳,最好的美食應該在民間。現在随着國際化的潮流,法國年輕人的口味也在改變,混搭風格比較受歡迎,還有分子料理、黑暗料理什麼的,但是我堅守傳統。”
是的,安妮在家庭與事業上都比較保守,不過她從不放棄挑戰的機會,她的目标就是創造一種與衆不同的美味體驗。在獲得初步成功之後,她開始經營在瓦倫斯市中心的酒店及餐廳。這座酒店及餐廳距離裡昂有一個小時的車程,它端莊樸素的外觀沿襲了南方建築的風格,内部卻極具溫馨情調。院子裡有兩棵高大的椴樹,長長的拱廊一直通向裡面,内院被賓館和餐廳環繞。在這裡下榻休息,哪怕隻是喝杯咖啡,也會感到甯靜的惬意,同時領略法國時尚氣息,有時也會讓人感覺到一絲硬朗,然後完全沉浸在家庭般的輕松氣氛中。在那裡,安妮精選當地食材,運用精細的烹饪手法和獨特的搭配,創作了許多精緻的美味佳肴,這家餐廳在三年前也摘得了兩顆米星。
“你多長時間更換菜譜?或者就像許多米星餐廳一樣根本就沒有菜譜?”我問。安妮哈哈大笑:“菜譜還是有的吧,總要給第一次來的客人看一眼吧。我喜歡根據季節的更叠來調整菜品,大自然是最好的菜譜設計師,我們要尊重大自然。有時候顧客也會在電話裡要求品嘗某道菜,法國人喜歡異想天開對不對?但是我不能馬上答應,因為我得考慮一下采購的時間與機會,一切要看大自然能賜予我們什麼食材。”
前不久安妮又在巴黎開了一家餐廳,為了達到最佳的感官效果,她居然與高砂香水的調香師合作,調出了三款與每份套餐相配的香水。顧客坐下後隻需嗅一下香水,就能在iPad上看到與之對應的套餐,比如“琥珀香草”、“碘與花”或“林下葉層香料”。這種做法有趣而又有效,顧客們在享用套餐後,也可能順便将這款香水帶回家去。
法國人有一句話:米星是有毒的禮物。那麼作為目前為止法國的唯一一位女性米其林三星餐廳廚師,在獲得榮譽時是不是感到壓力巨大?安妮對這一問題報以優雅的微笑:“米星隻是對美食愛好者和旅遊者的引導,我内心最大的壓力來自顧客的感覺,他們才是終極裁判者。”
作者:沈嘉祿編輯: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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