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王夫人發了狠,務要整治大觀園風氣流俗,抄檢之後,隻因正趕上中秋節,無奈遲延了兩三天。如今節日既已過,因便大肆懲罰,先是将司棋攆出還家,又将怡紅院裡晴雯、四兒并芳官趕出園子,且連上年遣散戲班子時分在姑娘們房裡的女孩子們,一概不許留,盡皆逐出配人。
賈寶玉面對如此洶洶撻伐,雖心下恨不能一死,也是無可奈何,惟有傷心痛哭。别個先不講,晴雯原是他心上第一等的人,而今蒙冤抱屈,難道就因為她比别人生得好,如此令家慈嫌惡怨恨?
寶玉哪裡知道,一則是王夫人嫌她美人輕佻,二則也是晴雯平日裡好勝鬥勇,又最是直率不留情面的,保不住那起小人們必定奸讒毀謗,緻有今日之禍。可憐可歎這位惜花公子,卻無力護花,無奈聽憑那雷嗔電怒、暴風驟雨。花兒零落了,花兒凋謝了,花兒拌着泥水消散了,自己個隻有滿腔淚水薦芳魂!
且說寶玉心中挂牽,到底尋了個空隙去看望晴雯。晴雯又驚又喜,又悲又痛,忙一把死攥住寶玉的手,哽咽了半日,方說出半句話來:“我隻當不得見你了!”隻這半句話,亦令我觀書人幾欲恸倒矣!
晴雯之人,人皆謂嬌俏風流;晴雯之心,亦所以豔骨情腸。而書至寶玉夢兆五更,似真似幻,卻見晴雯笑嫣嫣走來說:“你們好生過罷,我從此就别過了。”聞此語,觀書人亦痛徹心扉,淚如雨下。惟掩卷長歎,不能自已,深恨蒼天弄人,遣一曹子雪芹撰此泣血之書,怎不令人尋愁覓恨,欷歔嗟呀!
詩曰:
其一
隻為風流惹讒愆,無關罪禍任勾連。
芳魂一去因何恨,抱屈平生絕此緣。
其二
倩誰嬌俏可人傷,半是溫情半是涼。
從此不聞調笑語,秋風冷住茜紗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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