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武松之前,潘金蓮經曆過的男人分别是張大戶和武大郎,前者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行将就木,後者是個連矮子都算不上的侏儒。無聊苦悶的生活中,武松來了,他“身材凜凜,相貌堂堂,身上恰似有千斤氣力”,打虎的英雄,現任的巡捕都頭,潘金蓮一見鐘情,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姻緣”原來落在武松這裡,她開始一步一步目的有計劃勾引武松,這是我們不管是讀《金瓶梅》還是《水浒傳》都有的共識,最後武松 正義凜然,堅守道德,痛斥潘金蓮,勾引計劃宣告失敗。
潘金蓮淫蕩成性,看到男人,不是聯想到自己的“姻緣”,就是覺得對方一定有意于她。所以,她和武松關系破裂,事情弄僵,當然不是武松的錯。可是,如果我們仔細閱讀文本,就會發現,在這場戲碼中,武松也絕不是半點錯都沒有,這從他在潘金蓮面前的三次低頭中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最初的見面,在兄嫂的家裡,潘金蓮還不曾拿出手段,武松就先自“見婦人十分妖娆,隻把頭來低着”。這第一次低頭,可以認為是源自于青年男性武松面對美貌女性潘金蓮時,本能産生的羞澀心理。但是,但是,事情真的是那麼簡單嗎?我們印象中,武松是鐵铮铮好漢,不近女色,但是他為什麼能看到潘金蓮的“妖娆”呢?在直男的眼裡,女人的“妖娆,風情,風韻”之類的女性魅力,不都是用“漂亮”來概括嘛。能看到潘金蓮的“妖娆”,武松絕不是純情男孩,他應該是懂女人的。他眼中的妖娆,是潘金蓮更内在更本質的東西——有幾分風情,有幾分妩媚,也有幾分放浪,這就是武松眼中的潘金蓮。
第二次低頭,是在吃酒時。“那婦人陪武松吃了幾杯酒,一雙眼睛隻看着武松身上。武松吃他看不過,隻得倒低了頭。”這一次低頭倒是跟上一次低頭相反。第一次是武松看潘金蓮“妖娆”而主動低頭,這一次是被潘金蓮盯着不自在而被動低頭。潘金蓮是什麼人呀,她是不受傳統道德束縛的,在男歡女愛上敢于作為的女人。武松,堂堂正正男子漢,沒事老低頭,能不把事情搞砸嗎?果然,武松的低頭,在潘金蓮看來,就是情投意合的暗示,得到了這暗示,使得她大膽勾引武松的計劃有了保證。更何況,當潘金蓮殷勤邀請武松搬家裡來住時,武松竟然還當即滿口答應:“既是嫂嫂厚意,今晚有行李便取來。”為什麼是嫂嫂厚意,難道哥哥武大郎不說話就沒有厚意?還答應地如此積極,潘金蓮隻是說“務必上心”,并沒有規定時間,非要“今晚有行李便取來”,是不是有點着急?
武松似乎給了潘金蓮一種一拍即合的假象,怎能讓潘金蓮不産生非分之想呢?
終于到了那個要攤牌,下雪的日子了。潘金蓮陪着他喝酒取暖聊天時,“那婦人也有三杯酒落肚,哄動春心,哪裡按捺得住?欲心如火,隻把閑話來說。武松也知了八九分,自己隻把頭來低了,卻不來兜攬”。都什麼時候了,還低頭?果然,潘金蓮以為火候到了,公然挑逗地說“你若有心,吃我這半盞兒殘酒”。這時的武松,又變回了打虎的英雄,他把手一推潘金蓮,昂首慷慨說道:“武松是個頂天立地噙齒戴發的男子漢,不是那等敗壞風俗傷人倫的豬狗!嫂嫂休要這般不識羞恥,為此等的勾當。倘有風吹草動,我武二便眼裡認的是嫂嫂,拳頭卻不認的是嫂嫂!”武松的行為言語,終究還是着急了一點,不然,沒必要推搡女人 ,沒必要提拳頭,還是有點緊張,估計也有點對自己惱火。
事已至此,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回轉的餘地了。在這場經典大戲中,我們的打虎英雄心中的“道德”遇見了“情欲”,變得有些驚慌失措,隻能撂狠話,鬧出走。而潘金蓮呢,也隻好落得個自讨無趣的下場,最後,還在武大郎面前“賊喊捉賊”污蔑武松,讓讀者徹底失去了對她原有的一點點同情。
武松的“三低頭”,是出神入化的白描,有層次感,有表現力,同時又形象含蓄地表現了他和潘金蓮交往中情态及心态變化的過程。而且,正是有了這“三低頭”,也将潘金蓮不顧倫理常情而敢于追求情愛的情态心态的變化過程,令人信服地極為自然地展示出來,使人物形象更立體,更豐富。我們的傳統文化裡,像武松這樣的英雄好漢,忠孝節義故事人物很常見,倒是潘金蓮這樣的千嬌百媚的形象不多,從某個角度來說,它也是一種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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