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婚（外一篇）

崔登明

大成結婚時，還不滿十六歲，他不結不成，爹硬逼着讓他結。爹說：“家裡沒有女人不行，了鍋了竈，縫縫補補得有人哪。”大成娶的媳婦比他小兩歲，是本村橡樹溝人，名叫葉子。

葉子沒進過學堂門，是姐姐帶大的。大成第一次到葉子家相親，葉子的姐說啥也不同意這門親事。大成怪裡怪氣，傻傻的樣子，讓葉子姐瞧不上眼，在媒人親戚和葉子面前說：“葉子，你眼瞎了嗎，你跟了他，讨飯連棍棍都沒得······”姐在數落大成時，葉子的二伯看出了門道。不是大成傻，是大成不願意。葉子卻願意，葉子知道大成上過學，有文化，當着大夥的面說：“姐，我願意，是福是禍不怪你。”大成好恨葉子不長心，轉身走了，葉子追到道場邊喚道：“田大成，你不要我不娶我會後悔的，你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廟嗎？”

幾天後，葉子偷偷跑到大成家，把大成和爹及全家單的、棉的翻洗了，把屋裡屋外清掃得幹幹淨淨。爹在一旁打着草鞋，嘴裡叼着旱煙，心裡别說有多舒坦。爹要給大成張羅婚事，日子定在臘月初八。

結婚那天，葉子沒有嫁妝，娘家沒來人。葉子姐發誓，今輩子不踏葉子的門檻，她就當沒有葉子這個妹妹。大成本來想逃婚，卻看着爹苦巴巴地求他，不忍心啊。洞房花燭夜，大成看了一夜的書，葉子實在等不到，困了獨自一人睡在新床上。葉子做夢，大成打她，趕她走，驚醒時嘴裡還在不停地喊：“我不走，我不走，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大成似乎擔心他這樣做太無情了，是不是讓葉子更傷心？但他确實不想占有傷害葉子。白天，葉子做飯，他劈柴擔水。葉子打心眼裡喜歡他愛他，給他端飯，給他挾菜。晚上，給他端水洗腳，陪他讀書，卻一點都沒把大成的心暖熱。倆人兩個被窩，誰也不碰誰。有時，大成睡着了不小心把腳架到葉子身上，便道歉說：“對不起，實在對不起。”葉子沒言傳，葉子知道愛是兩個人的事，強擰的瓜不甜，大成是一個真正的好男人，好得讓她實在是有些受不了。

真正讓大成感動，是結婚兩年半以後。他第一次碰了葉子，而這一碰，一發不可收拾，讓他醉生夢死，神魂颠倒。之前，大成打過葉子，葉子沒有還手，罵葉子，葉子沒有還口。葉子最多的一句是：“大成，你是文化人，罵人不嫌人笑話，再說，我娘我爹早死了，也沒惹你呀！”整整兩年半時間，葉子在這個家裡沒黑沒明，再苦再累，卻無半句怨言。葉子是他的媳婦，就像爹的閨女，是弟妹的大嫂和娘啊。葉子每晚雷打不動給他端水洗腳，然後把油燈的油添滿。大成看書，葉子做針線活兒。大成的布鞋，爹的棉襖，弟妹的褲襪，都是葉子一針一線縫起來的。葉子善良，心靈手巧，是天底下難找的最好的女人。

大成破天荒帶葉子進城了，他拉着葉子的手一路翻山，一路哼唱。過香溪河時，要把葉子背上趟水。大成說：“來，讓我背新媳婦過河，體會體會這早婚遲戀的感覺。”葉子美滋滋地說：“堅持到底就是勝利，有句話不是說嗎，女人無才便是德，葉子就算是你養的童養媳，你再不理我，我真的受不了了。我要再嫁男人，你信不？”大成說：“以前不信，現在信，誰要是敢打你的主意，我和他拼命，你信不？”

葉子好幸福，大成在城裡百貨商店給她買了頭油、雪花膏，扯了花布，買了頭巾。當他倆回到村時，已經麻黑了，葉子真想讓村裡人知道，大成待她有多好。她要給大成生兒育女，生一堆娃，要把這幾年的青春找回來。葉子想，大成是個有心的男人，幹大事的男人，家裡的活兒，她全包下，讓大成有時間多看書。大成說：“《紅樓夢》《西遊記》雖說好看，但比不上《三國演義》有意思。他将來要做一個對她好、對社會有用的人。

這年，城裡招幹，葉子鼓勵讓大成去。大成說：“咱剛剛有了女兒，我去了，你咋辦？再說你就不怕我到城裡變心嗎？”葉子說：“要變早變了，你能真真正正地跟我好一回，我就很知足了。去吧，好男人不能總圍着女人轉，要不，你的書就白看了。”大成說：“蒼天在上，高堂為證，我田大成今生無論是富貴貧窮，都不會背叛、離棄你的……”葉子埋怨地說：“誰讓你發誓了，你能在一個女人跟前睡兩年都不動心，我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呀。”

大成在縣城某機關當幹部，每月都要回一趟家。大成想葉子，更想他的女兒果果。葉子說，她特别愛娃，就給大成生下五朵金花和一個寶貝兒子，日子雖說很緊張，但大成和葉子卻很美滿幸福。大成對葉子說：“要不是爹當年逼婚，不知現在是啥樣子？”

有一年正月，大成要請年客，他把全村人都請到他五間三層小洋樓裡做客。吃的是海菜席，喝的是西鳳酒。大成在酒足飯飽時，宣布：“各位鄰居父老鄉親，承蒙大家對我的厚愛，對葉子、對全家的關照，今天這頓飯是我當年和葉子結婚所欠下的，晚上大夥有興趣的話，重新鬧一次洞房……”鄰居們哈哈大笑說：“大成，你和葉子結婚入洞房，讓寶貝兒子成才放炮，好，好，有意思。

”第二天，大成帶着全家有說有笑，把全村的親親戚戚、左鄰右舍走了一遍。人們美慕地議論說：“瞧，葉子多有福氣呀！”

原來葉子要進城當家屬了，葉子說：“實在是舍不得三十多年，養她愛她的故鄉啊。”

大成說：“葉子，你這花是越開越豔，越老越紅，誰讓我越來越愛不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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