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無痕

易子雲

春節已過去半個月了，門楣上“大地回春”的燙金大字，在陽光的照耀下，依舊熠熠生輝。慶祝春節的炮仗，把火紅的紙屑散落在皚皚白雪上，宛若五月雨後的石榴花瓣兒，格外鮮豔奪目。一縷縷透着生氣的陽光，穿過窗戶玻璃，灑在書案上，如夢似幻，柔柔的，暖暖的，把春的氣息帶進整個房子。

春天，就這樣，踏着厚厚的白雪，頂着刺骨的寒風，帶着節日的喜氣，在人們歡慶佳節的氛圍中，不聲不響地來了。北方人對四季，最熱情的莫過于春了。人們把盼春的心情，寫在春聯上，剪在窗花上，貼在燈籠上，挂在嘴邊上。春意盎然，春光明媚，春風和煦，春暖花開，許許多多與春相關的語句，早已走進千家萬戶，在北方的城鎮鄉村彌漫開來。

這時的北疆小城，還是千裡冰封，萬裡雪飄，但自從過了春節，太陽在人們的熱切期盼中，似乎一下子來了精神，風漸漸地也有了暖意，院子裡光秃秃的榆樹枝丫，似乎也柔軟許多。喜鵲，烏鸫，麻雀，這些留守的鳥兒，撲愣着輕盈的翅膀，争相飛向陽光下那溫暖的枝頭。古人說“幾處早莺争暖樹”，那是說南方，在這裡，眼下還見不到黃莺的影子。

小時候，在老家，正月十五前後，池塘裡的冰早已開凍，鴨子和鵝早已自由自在地在水面上嬉戲，盡情地梳理着潔白的羽毛，池塘“水暖鴨先知”，“曲項向天歌”，把清清的水面點綴得多姿多彩。公雞在竹園裡盡職盡責地打着鳴，看家狗斷斷續續地叫着，牛羊“哞哞哞”“咩咩咩”，湊着熱鬧。故鄉的村莊，都是在這沸騰熱鬧的喧嚣中開啟每一天。

天漸漸暖和，村裡的老人，開始陸陸續續地搬着小闆凳，來到向陽的牆根下，聊着家長裡短，回憶着人生的過往。女人們也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打毛衣，納鞋底。俗話說，三個女人一台戲，女人們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不管是如何孝敬老人，如何輔助男人，如何教育孩子，還是怎樣處理婆媳關系，等等大事小情，都在這裡得以總結和交流。

這時男人們開始盤算新一年的農活。他們有的扛着鐵鍬，沿着田埂，檢查閑置一冬的田地和水利設施，琢磨着翻土犁地，施肥播種，管理澆水的時間。也有性子急的，早已趕着牛，揮舞着鞭子，有節奏地吆喝着，掀開了芳香的泥土。當然，這些記憶，早已發黃。曬太陽，打毛衣，納鞋底，趕牛犁地，現在，在老家也早已成了曆史。

說來很可笑，每當新的歲月來臨時，人們總想把它雕琢成精美的藝術品，但雕來雕去，卻被歲月把鏡子中的自己雕琢成木呐呆滞的樣子。一切都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着變化，當年的兒童，現在變成了老人；過去集體的土地，現在流轉給了種糧大戶；過去種地的鄉親，現在大多在城裡打工。人都走了，自然也就沒了雞鳴犬吠，沒了牛歡馬叫，沒了袅袅炊煙。在許多地方，“一個人的村莊”，已不僅僅是一本書的名字了。

“五九六九，沿河看柳”，現在正是六九頭，老家門前的柳樹已睜開了惺忪的媚眼，院子裡的臘梅和迎春，正熱鬧地開着。不管世事如何變遷，春天還是如約而至。但是，《九九歌》到了北疆小城，就不那麼靈驗了，即使數完九九，冬天依舊還是冬天，北風還是那個吹，雪花兒還是那個飄。

不過，“凍人不凍水”的說法倒是真的。人雖感覺很凍，但向陽處的積雪下面，已沁出水來。房頂上也開始向下流水，形成了晶瑩剔透、參差不齊的冰溜子，在太陽照射下，銀光閃閃的。低處的冰溜子常常被調皮的孩子們掰下來，當寶劍耍。老龍河依然靜靜地卧在那裡，像一條溫潤的玉帶，但可以隐約聽見，河水已在冰下潺潺地流着，有着“幽咽泉流冰下難”的意境。

小城的廣場上，種植着各種樹。枯葉散盡的大樹，伸展着枝丫，沐浴在溫暖的陽光裡，懶洋洋的，沒有抽枝發芽的意思。一排排蒼翠的松樹，頂着一頭白雪，像一座座寶塔一樣，傲然挺立着。園藝工人在它們身上纏繞上五顔六色的彩燈，把它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樣子，到了夜幕降臨、華燈初上的時候，那亮麗的樣兒，真是美不勝收。

樹下是大大小小的草坪，現在仍

覆蓋着厚厚的白雪。“春風吹又生”的小草失約了。這不能怪小草，此時的春風雖然到了，但吹到臉上，像刀子一樣，讓人難以忍受，更莫說嬌嫩的小草了。樹木花草都還要耐心等待，等到清明前後，大地漸漸溫暖，東風漸漸溫柔，冰雪漸漸融化，接下來，莺飛草長、春暖花開，也就自然而然地來了。

季節的變化是大自然不悔的規律，春天的腳步是殘冬的凜冽阻擋不了的，我們在陽光明媚的窗台前，在鮮豔奪目的春聯上，在清新隽永的散文裡，在揮之不去的童年記憶中，一次次感覺到春的氣息，體悟到春的品格，觸摸到春的節奏。人們期盼着春天，歌詠着春天，追憶着春天。春天，一定不會辜負人們的愛！

太陽站在四季輪回的起點上，蒼白的臉盤兒漸漸地露出了紅潤。柔和的陽光像溫暖的情思，輕撫着光秃秃的樹丫。樹眼蘊含的那份等待，在冰雪中漸漸地消融，滋潤着一個新春的夢。

春天，美好而浪漫，溫柔而多情。它踏雪而來，默默無聞地改變着氣候，卻不留一點兒痕迹。

春來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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