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八回開篇，曹雪芹寫了一大段過場。按說沒什麼特别的價值，不過《紅樓夢》的妙處就在于越是平淡的情節中，往往越有大的線索。這不賈寶玉閑着沒事溜達遇到的兩撥人，對賈家的結局有特别關鍵的影射作用。

賈寶玉要去梨香院找薛寶钗，怕見父親賈政繞一段路。先遇上兩個清客詹光和單聘仁。聽說他父親賈政在書房“夢坡齋”午睡。這個“夢坡齋”不能小看，與甯國府的“逗蜂軒”一樣，對賈家抄家的結局大有影射。此事容後再說。

賈寶玉辭别詹光和單聘仁後，又遇到幾個家裡管事。幾個人沒有一個簡單之輩，賈家會越來越窮，與這幾人大有關系。

（第八回）于是轉彎向北奔梨香院來。可巧銀庫房的總領名喚吳新登與倉上的頭目名戴良，還有幾個管事的頭目，共有七個人，從帳房裡出來，一見了寶玉，趕來都一齊垂手站住。獨有一個買辦名喚錢華，因他多日未見寶玉，忙上來打千兒請安，寶玉忙含笑攜他起來。

吳新登、戴良、錢華三個管事值司不同，卻都不簡單。曹雪芹一貫善于影射，賈家衰敗的真相就在這幾人身上。他們的名字是解開真相的密碼。

一

吳新登不太熟悉，他那老婆一定熟悉。就是探春管家時，用趙姨娘兄弟的死刁難探春又自取其辱的那個女人。“欺幼主刁奴蓄險心”，吳新登家的因此上了回目，可見她之可惡。而她丈夫吳新登也不是好人。

吳新登夫婦是賬房管事。王熙鳳管家不方便見男人，各管事媳婦也都是管家娘子，向女主人負責。所以，賈家賬房是被吳新登夫妻倆把持。

吳新登名字諧音無星戥，“戥”是稱重量的衡器，依靠戥子和準星來确定具體數額。沒有星的“戥”，代表稱量不準，做假賬之意。

吳新登管着賬房，本是一杆稱。賈家的項目往來，每一項都應該核準。報帳、核賬、放款，收款，賬目需要清清楚楚。可“無星戥”稱不準，還談何賬目清楚？如此賬房管事還不把賈家的庫房當成自己的保險櫃，都被他貪污了去？

二

戴良是糧倉主管，名字通“大量”。賈家像烏進孝等糧莊送來的糧食都由戴良管。那些糧食如何分配，使用，主子、奴才領取，都是戴良管。糧食是否夠吃，買什麼樣的米，也是他拉單子給吳新登，再交錢華去買。

烏進孝們送糧進京，今年報了多少糧，明年多少，田地裡應該産出多少，甚至派人去巡視田莊，監察收成，都與戴良有關。

賈家兩府有十幾處田莊，烏進孝交上來的糧食一年比一年少。賈珍抱怨說銀子比去年少了一半，可見這“老砍頭”有問題，是個“碩鼠”。他将田裡的收益侵吞近半，自己不能隻手遮天，戴良等糧倉頭目正是與他裡應外合之人。

注：烏進孝是甯國府莊頭，戴良是榮國府糧倉頭目，雙方并不對接，這裡打比方。

第七十五回，賈家窮的連賈母吃的米都要“可着頭做帽子”，一點富裕沒有。王夫人還遮掩說田裡減産，怕外頭買的不好吃。賈家那麼多地，難道還産不出賈母吃的那點糧食麼？這裡邊的水太深，曹雪芹顯然是借戴良與烏進孝的名字，一點點揭開賈家背後嚴峻的貪腐問題。

三

錢華是買辦，名字通“錢開花”，意思不是借錢生花賺錢，而是拿錢随便花，胡亂花。

比如糧倉糧食被他們貪污不夠吃，需要外買就要找吳新登報帳、核賬。吳新登一來一回都是假賬，将批下來的銀子交給錢華，錢華去買一些“吃不得的米”，回來再虛假報帳。隻此一項就被層層剝皮，花了大錢還未必能吃，不怪王夫人說米吃不得。

賈家田裡産的米被貪污大半不夠吃，買的米吃不得隻能給賈母定量，用鴛鴦的話說叫“可着頭做帽子”。

第五十六回，賈探春管家曾專門說到賈家買辦們的大問題。

（第五十六回）探春李纨都笑道：“你也留心看出來了。脫空是沒有的，也不敢，隻是遲些日子；催急了，不知那裡弄些來，不過是個名兒，其實使不得，依然得現買。

錢華拿錢買一堆使不得的假冒僞劣胭脂水粉，姑娘們沒辦法用隻能再拿錢外買，一來一回浪費不說，還花了兩分錢。胭脂水粉是小錢，其他采買可見一斑。

銀庫賬房吳新登（無星戥）做假賬，糧倉戴良（大量）偷糧中飽私囊，買辦錢華（錢開花）亂買一通，以次充好……不怪賈寶玉迎頭碰見他們一起出來。分明是賬房吳新登們、倉房戴良們與買辦錢華們裡應外合坑蒙拐騙，掏空賈家銀庫的意思。

賈家主子屍位素餐，對此無知無覺。看賈寶玉對這些背後坑他們錢的奴才們那個客氣。不但拉着手說話，還被三言兩語哄的自以為真有本事。曹雪芹借賈寶玉輕易被騙，正是暗指賈家主子們的“不聰明”。

賈母吃的米和胭脂水粉都是小事，賈家平時開銷，賈元春省親修建大觀園，要被他們吞了多少？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不怪賴大家的那麼富貴。賈家身上趴着這麼多螞蝗吸血，有多少能不敗！他們裡應外合，賈家銀庫多少銀子都被他們搬空，自然入不敷出，最後别說二兩人參，連買米的錢都困難起來。

第十九回賈寶玉講小耗子偷香芋故事，除了影射林如海在巡鹽禦史任上遇到的可怕貪腐案，還有賈家面臨的嚴峻情況。

（小耗子說：）“此去管比他們偷的還巧呢。”衆耗忙問：如何比他們巧呢？‘小耗道：我不學他們直偷。我隻搖身一變，也變成個香芋，滾在香芋堆裡，使人看不出，聽不見，卻暗暗的用分身法搬運，漸漸的就搬運盡了。豈不比直偷硬取的巧些？

吳新登、戴良、錢華也像耗子那樣一點點搬空了賈家。很多人總愛說曹雪芹也沒想那麼多，看了這些就知道曹雪芹想的要更多。

文｜君箋雅侃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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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資料重點引自：

《周汝昌校訂批點本石頭記》80回本 ；

《紅樓夢》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1990/2018 ；

《紅樓夢》程乙本·啟功校訂；

《紅樓夢》繪全本·清·孫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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