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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甘宇我是幸運的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6-29 22:40:58

17天奇迹般的荒野求生,應接不暇的采訪和探望,終于都漸漸遠去了。日子被時間摁平了波瀾,在農家小院裡養傷的甘宇,已經不再會頻繁地做噩夢了。

每天早上7點,他按時起床,簡單吃個早飯,再回屋看看書。雷打不動的“複健時段”,上午下午各一次。那兩個多小時裡,他會拄着拐杖在院壩上慢慢走,一圈又一圈。左腳仍然密匝匝地裹着紗布,但四天前,傷口終于拆了線,一切都在如期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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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家門口做複健的甘宇。 受訪者供圖

天氣好的時候,小院飄着桂花香,甘宇會在屋前的池塘釣魚。拐杖放在一旁,他放空心思,拿着釣竿靜靜地坐着,沒多久就有大魚上鈎。經曆過“向死而生”,看似平淡的日常,都有了幾分甯和靜美的滋味。

被地震打斷的備考計劃,再次提上日程。他想拿到那張一級建造師證,作為一次自我提升的證明。此前在四川大學華西醫院接受治療時,剛從ICU轉到普通病房的甘宇,就找母親要了手機報名考試。這個證書需要在兩年内考過四個科目,他已經順利通過三科,就差最後一科,“既然報名了,就必須努力。”

被砸壞的手機,雷雨中的無助,獲救時的哭泣,都像是那17天經曆的索引,輕易地就能帶着記憶回溯。但甘宇比他想象中更快平複,因為那些從未間斷的搜救,也因為很多不期而至的善意和祝福,“我感覺自己沒什麼心理陰影,能活着走出來,比什麼都幸運。”

“傷口已拆線,每天都在複健”

新京報:身體恢複得如何?

甘宇:回家後,感覺很踏實,身體也恢複得不錯。10月21日,我到大竹縣人民醫院拆了線,不過左腳還需要包一段時間的紗布。剛出院時,還得把腿搭在凳子上,放下來的話會感覺很脹。骨頭碎了,痛倒是不痛,隻是脹得慌,走路也不太能吃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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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9日,甘宇(前排中)回到老家達州,與家人一起拍了張全家福。 受訪者供圖

新京報:現在感覺怎麼樣?

甘宇:已經好多了。這段時間我每天都會在家門口做些康複運動,拄着拐杖慢慢走一下,大概一個多小時,上午、下午都會各走一次。希望身體能早日痊愈,盡快返回公司上班,把工作做好。

新京報:之前你說經常會做噩夢回到山上,現在還會做這樣的夢嗎?

甘宇:在醫院的時候确實會經常做噩夢,夢見自己在山裡呼救,卻沒人回應,然後被吓醒,渾身發抖。回家之後,這樣的噩夢已經越來越少了。

新京報:前段時間你見了很多人、接受了很多媒體的采訪,你自己會如何總結山上那17天的經曆?

甘宇:感覺就是經曆了一段重生的過程,因為17天裡,有一些時刻真的很絕望。2008年汶川地震時我還小,而且家在農村,沒有太大的感覺,這次算是我第一次經曆大地震。

但說實話,獲救後,我突然在網上火了,這是我從來沒有想過的事,确實有些不習慣。現在很多人來關心我的情況,我心裡很感激,但是有時候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去回答那些問題,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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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4日,甘宇在家中學習,為11月的一級建造師考試做準備。 受訪者供圖

“人還活着,我肯定要救”

新京報:聊聊這段經曆吧。地震發生的那一刻,你在做什麼?

甘宇:當時我和羅永在休息室聊天,突然轟的一聲,晃動很劇烈,休息室的玻璃瞬間就震碎了。等我們跑出來的時候,心裡還是挺害怕的,到處都在垮塌。山上滾了很多石頭下來,其中一塊打中了我的背,我從坡上滾下來,眼鏡也掉了。後來,我爬到大壩下面的平台上,看到滾落的大石把休息室旁邊的小房子沖倒了,門都壞了。

新京報:當時其他人都在幹什麼?

甘宇:其他人都在忙着逃生,他們蹚過大壩下的河流,往石棉縣方向跑。灣東方向垮得太厲害了,以前有條路通往大壩的,但等我們要撤離的時候,出口沒有了,全部垮塌了。而且山上一直在滾落石,我們根本就出不去。

新京報:你和羅永是怎麼想到要拉閘的?

甘宇:我和羅永當時都在壩底,看不到壩頂的情況。出于職業習慣,本能地要去考慮如何避免發生危險。灣東水電站大壩水量還是挺大的,大壩也很高,如果壓力管道因為地震出了問題,下遊地勢低的村莊和莊稼都會被沖毀,而且發生漫壩的話,我們這些身在水電站的人也跑不掉。

說白了,我是現場管理人員,工作的宗旨就是安全第一,其他的都不重要,首先要保證的就是安全。羅永是水工,平時就負責閘門管理,所以我就跟他說,要上大壩把閘門提起來放水。等餘震緩一些了,羅永就快速地爬過去,把第一道閘門提了起來。

第二道閘提上去的那一瞬間,我感覺松了一口氣,至少安全了。壓力管道可能也安全了,下遊也不會遭水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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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前的灣東水電站,左邊是兩道閘門。 受訪者供圖

新京報:其間你為什麼放棄逃生去救人?

甘宇:我當時聽到有個工人喊“救命”,他被石頭打到,腦袋在出血。我想去救,但一個人拖不動,就喊了旁邊另一個工人過來幫忙,一起把他擡到平台上。過了可能一個多小時,他的呼吸停止了。

其實那個時刻根本沒想那麼多。就覺得人還活着,我肯定要救,不能跑掉。

羅永的哥哥當時也在壩下,受傷很嚴重,跟我待在一塊兒。羅永提起第一道閘門之後,他哥想跟他說話,我就把羅永叫下來,他哥跟他交代了遺言。他哥哥遇難後,我們兩個再次上壩,我接電,他把第二道閘門提起來。

長到這麼大,頭一次眼睜睜地看着生命逝去,我們卻沒辦法把他救活,真的很難受。那個時候什麼通訊都沒有,也沒有辦法求救。我們隻能做一些簡單的自救,幫傷員包紮一下,但是沒用,他受的傷很嚴重。

新京報:拉閘之後,你和羅永在大壩上過了一夜嗎?

甘宇:我們拉完閘的時候,天已經快要黑了。山上有餘震,壩頂相對安全,所以我們在那裡度過了震後的第一夜。基本上沒怎麼睡着,餘震不斷,玻璃一直在晃動,能聽到山上的石頭往下面滾的聲音。往往是睡了一會兒,被餘震震醒,又跑出去看一下。

當時整個水電站隻剩下我和羅永兩個人,倒也不怎麼害怕。羅永很傷心,哥哥去世了,在水電站做搬運工的侄兒也遇難了。我跟他說,你不要想那些,能活下來已經很好了,你要把你哥哥和侄兒的那一份都活出來。他也鼓勵我,說我們兩個都很幸運,沒有當場死掉;還說逃出去的話,我們倆得好好喝點兒酒,吃點兒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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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30日,地震後的山體仍不時出現滑坡,劃出一道道土黃色“傷痕”。 新京報記者 吳采倩 攝

“擔心羅永在路上出事,有點内疚”

新京報:你和羅永是什麼時候離開水電站的?

甘宇:地震後的第二天,9月6日早上,羅永說往河對面的方向走,計劃一天走到猛虎崗,那裡或許可以求救。就這樣我們出發離開水電站。

當天下午,手機終于有信号了,我們都打了電話求救和報平安,把經緯度發了出去。打通電話後,羅永才知道,他的母親在地震中去世了。後來我們還曾接到電話,得知有救援隊來救我們,從大壩方向過來,讓我們原地等待。

當時我們已經走到山腰位置了,便就地在樹下休息。氣溫大約在10℃左右,不是很冷,我們撿了一些竹葉鋪在地上,背靠背睡了一晚,睡得迷迷糊糊的。那時候感覺,明天也許就能出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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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宇獲救後換下的鞋子,已經破損開裂。 新京報記者 吳采倩 攝

新京報:後來你和羅永分開行動了?

甘宇:大概是9月7日,我有些體力不支,而且前面的路還垮塌得很厲害,有五六處在塌方。我和羅永商量,讓他掉頭回去找救援隊,可能獲救更快一點兒。我倆就此分開。

新京報:三天後,你決定獨自出發求生?

甘宇:等了很久,都沒等到羅永和救援隊來,我開始有些後悔。路上到處是滑坡,我擔心他可能遭遇不測,心裡覺得很内疚,也很自責,後悔自己當初沒有跟他一起走。

在原地等待的那三天,我沒吃什麼東西,主要靠喝水度過。身體狀态還算比較正常,腳也沒受傷,隻是感覺饑餓。我試過呼救,但密林上空飛過的直升機聽不到。手機很快就沒電了,後來我還把它砸爛了,幻想着锂電池能不能被砸出火星,這樣我就能生起火來,但實際上完全不起作用。

到了9月10日,那天天氣比較好,山裡的霧散了,我就想着沿着下面的河溝往下走,或許能走回項目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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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0日,在甘宇獨自出發自救的同時,消防救援人員也正在山上進行搜救。 受訪者供圖

新京報:你的腳是怎麼受傷的?

甘宇:我當時往山下走,去河溝找水喝,也想蹚過河溝下山。但河水太急,水也很深,我不會遊泳,所以不敢過河。那時候還有滑坡,有石頭從山上滾下來,砸中了我的左腳。當時隻是覺得腳有點痛,也有些走不動了,隻能慢慢往上爬。

“荒野求生裡學到的技能,沒想到自己會用上”

新京報:沒有補給,你如何解決食物和飲水問題?

甘宇:我在山上吃過野果,羅永走之前給我摘了一些,我自己也撿到了一些野生猕猴桃。實在沒有食物的時候,我還嚼過樹皮,但吞不下去。找不到東西吃的時候,會餓得發昏,感覺黃膽水都吐出來了。

更多時候,是喝水喝飽的,一直喝、一直喝。找不到水源的時候,我就喝苔藓水,從樹上薅一把,用手一擠,就有水了。我還喝過兩次尿液,為了求生沒有辦法。這些都是我在《荒野求生》裡面學的,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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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宇在山上吃過的野生猕猴桃。 新京報記者 吳采倩 攝

新京報:你是怎麼過夜的?

甘宇:山上的夜晚很安靜,有時候會聽到蛐蛐鳴叫,還有一些不知名動物的叫聲。我會找一些樹葉蓋着,或者在地上扒拉一些葉子,鋪在身下睡。

下雨的時候會冷一些,我穿着雨衣和毛衣,全身都蜷縮進雨衣裡。我的腳後來都泡脹了,褲子也磨出了兩個大洞。晚上實在太冷的話,我會站起來走動一下,運動能讓身體暖和一些。等到太陽出來了,我就躺在地上曬太陽。

新京報:遇到過野獸或其他危險嗎?

甘宇:沒有正面遇到過野獸,但在晚上聽到過它們的聲音。爬山的時候,我的腳上趴了很多螞蝗,弄掉了,沒過多久又有新的。我隻能等它們都吸飽血了,再用力扯下來,腿上因此還會流血。當時沒覺得有多疼,隻顧着趕路。等快走到草原的時候,螞蝗才變少了。

“難熬的時候會想家人”

新京報:你是什麼時候走到羅永說的“草原”的?

甘宇:說實在的,我已經不記得具體時間了。往山上走了好幾天,我在那片草原上看到了牛羊,我還跟它們說話,“你們的主人在哪裡呀?”“怎麼沒人管你們?”我還撿到壓縮餅幹,吃了一些,還在那裡喝到了水。

在草原上待了兩天,我又往山下走了一天,其間好像聽到了電鋸的聲音,隐約有人煙的迹象,當時覺得自己有救了。再後來,就是再次呼救的時候,被倪大哥(倪太高)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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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1日,雅安市石棉縣躍進村猛虎崗,倪太高(左)找到了甘宇,他們拍了一張合照。 受訪者供圖

新京報:這一路都很艱難,其中最難熬的是什麼?

甘宇:在草原的那個晚上,下着大雨,還刮了四五級的大風,很冷,感覺隻有四五攝氏度。我冷得渾身發抖,隻能站起來不停走動,幾乎走了一夜,沒怎麼睡。當時還有閃電,我害怕被雷劈到,也怕被雨淋到失溫,褲子和鞋子都打濕了,後來就找了個緩坡的凹地躲躲。那一晚,真的感覺有點兒挺不過來了。

跟羅永分開後,等了幾天,也沒有看到有人的痕迹,這讓我有些絕望。那時,我每天都會喊救命,但不會長時間喊。比如說早上起來的時候喊一下,中午喊一下,晚上喊一下,但始終沒有回應。有時候我會難過得哭一下,但更多的是想辦法走出去。

新京報:覺得難熬的時候,你會想些什麼?

甘宇:我會想我的家人,想爸媽、把我帶大的爺爺奶奶。一想到他們就會流淚,我還沒給他們盡孝,也沒告訴他們我具體的工作地點。這種時候,我就告訴自己,一定要活着出去,給他們報平安。有時候我會夢見一家人在吃團圓飯,挺開心的。我還想着逃出去以後,要吃火鍋、吃烤肉,喝很多喜歡的飲料。

新京報:有沒有想過放棄?

甘宇:放棄的念頭,其實是沒動過的。我覺得自己還是幸運的,既然沒有在地震中直接死去,那麼上天應該還是會眷顧我的,我肯定能走出大山。而且羅永跟我說過,很快就能走到猛虎崗,到了那裡就能下到村子求救。盡管其間每次回想,我會有點兒埋怨自己,不該讓羅永一個人去找救援,或者我們應該在大壩等待救援等等。

“生命很重要,其他都沒那麼重要了”

新京報:被困的17天裡,你能感受到時間的流動和身體的變化嗎?

甘宇:因為我的手機沒電了,山裡的環境又比較封閉,我其實沒什麼時間概念。有時候感覺好像過得很快,經常走着走着就睡着了,有時候又覺得一覺醒來已經過去三四天。所以倪大哥找到我的時候,我以為已經過了二三十天,但實際上隻過了17天。

身體的變化相對而言更加明顯。每天早上醒來,我會摸一下臉,感覺胡子紮手,又長了些。皮帶越扣越緊,扣到了最後一個孔,我知道自己應該瘦了不少。好多天沒洗澡,身體的臭味也越來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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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30日,甘宇獲救後遺留在猛虎崗的褲子,已經髒到看不出顔色。 新京報記者 吳采倩 攝

新京報:你獲救時的情形是什麼樣的?

甘宇:那天我在山上喊“救命”,被倪大哥聽到了,他讓我往左邊走一點,右邊在塌方。兩個小時後,終于見到了他,我就哭了,覺得自己有救了。我吃了一些他帶的牛奶和月餅,告訴他,我叫甘宇,讓他幫忙聯系政府。後來他扶我下山,我又見到了我堂哥,整個人這才放松下來,身體都變軟了,直接躺在了地上。

新京報:死裡逃生後,有什麼感悟嗎?

甘宇:我覺得生命很重要,活着真好,其他都沒那麼重要了。距離獲救又過去這麼些天,我感覺自己沒什麼心理陰影,能活着走出來,比什麼都幸運,其他的事都不算啥了。我還要感謝大家沒有放棄找我,謝謝家人,謝謝救援隊,謝謝公司,謝謝所有關心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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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8日,甘宇(左二)出院後與家人、同事一起吃火鍋。 受訪者供圖

新京報:未來有什麼計劃或者心願嗎?

甘宇:希望身體能順利康複,我想去當面感謝倪大哥和所有救援人員。我還想出去旅遊一下,一直都想去看海,但至今還沒看過。感謝大家對我的關心,我希望能過回平淡的生活。

新京報記者 吳采倩 徐楊 《出圈》工作室

編輯 李彬彬 校對 賈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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