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起魯迅先生和朱安的婚姻,很多人都不免感慨舊式婚姻制度對人的戕害。無論是魯迅還是朱安,兩個人都為這樁錯誤的婚姻付出了代價。
1906年7月,魯迅在接到一則“母病速歸”的電報後匆匆回國,沒想到自己回家後面對的竟是馬上要和大自己四歲的舊式女子朱安成婚的事實。
這一年,距離魯迅和朱安訂婚已有7年之久,魯迅不好再違背母意,隻得屈就。魯迅在母親的期待中和這位大字不識,裹着小腳的安姑最終成婚。
都說“強扭的瓜不甜”,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自然不會幸福。更何況,魯迅一直認為自己是這樁婚姻中的受害者。他曾經對好友許壽裳說過這麼一句沉痛的話:
“朱安是母親給我的一件禮物,我隻能好好地供養她,愛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但是,在朱安那頭,她作為一個傳統的舊式女子,遵循三從四德,她的人生信條是:生為周家人,死為周家鬼。況且,她在内心深處對魯迅有着天然的崇拜。
正因如此,朱安堅持在這段有名無實的婚姻中艱難泅渡。哪怕在婚姻中,無性無愛,她都不曾挑剔抱怨,而是守住一個媳婦的本分,侍奉婆婆,在丈夫需要她的時候,召之即來。魯迅雖然對朱安沒有感情,但是朱安待魯迅卻是仁至義盡。
魯迅因為不滿意這樁包辦婚姻,他在新婚之夜不顧朱安的感情,抛下她就跑到了母親的房間裡;婚後幾天,他又急着奔赴日本求學,從未正眼瞧過朱安。此去一别幾年,徒留朱安一人在無數個滿滿長夜中獨守空房,等待一個不知何時歸來的丈夫。
1912年,魯迅在北洋政府任職,舉家遷往北平。朱安來到北平後,依舊無法融入魯迅的生活圈子。但是她從不抱怨,而是包容魯迅的一切決定。在周家,朱安的大部分時間要麼是侍奉婆婆魯瑞,要麼是在廚房的一畝三分地裡,侍弄一些符合魯迅口味的家鄉菜。每次飯後,她都要根據每樣菜色剩餘的多少來判斷魯迅愛吃什麼,這是她唯一能為魯迅做的。
除此之外,朱安對魯迅的愛也堪稱無私。她自知魯迅對自己感情淡漠,長此以往,她也無法為周家延續香火。每每念此,朱安心中愧疚不已。有一次,她鼓起勇氣托人代筆寫了一封信,勸魯迅納妾。雖然最後換來的不過是魯迅回複的“頗謬”二字,但是從這裡也可以看出朱安對魯迅的情意。
1923年,魯迅在北平期間,得了嚴重的肺病,不能吃飯,隻能吃一些流食,朱安為此費盡心思。每次燒粥前,她都先把米弄碎,燒成容易消化的粥糊,并托人到當地有名的食品商店去買魯迅最愛的糟雞、熟火腿、肉松等給他下粥,而她自己卻從不吃這些好菜。
後來,随着魯迅病愈,他再次離開了家,直到許廣平出現在他的生命裡,朱安自此甚至連為丈夫奉獻和付出的資格也被剝奪了,凄然度過半生。
1936年10月19日,56歲的魯迅在上海溘然長逝,朱安得知後先是怔怔的,難以置信,直到報紙上也登出了消息,她心中哀痛不已,但是卻無法南下奔喪,因為婆婆年事已高,尚且需要她的照顧。
記者們前來采訪,她用哽咽的語調一遍遍介紹着魯迅去世前後的情況。雖然在過去的歲月中,她未曾有一天得到過丈夫的愛,她和魯迅在思想上也有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但是她無時無刻不關注魯迅的任何情況,細到魯迅的每一封來信,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在魯迅和婆婆相繼去世後,朱安的生計愈發艱難。特别是在北平淪陷後,物價飛漲。許廣平因被捕入獄,未能給她寄錢,周作人那頭也斷了供養,走投無路的朱安隻好托人登出廣告,預備将魯迅留下的書籍賣掉,換成糧食。上海報界知道後,立刻派了兩名代表來告訴朱安:
“這是魯迅先生的遺物,是我們全民族的文化遺産,全都要得到妥善保護的。你一個老太太,有什麼資格出賣魯迅先生的遺物?”
朱安聽了,不無凄恻地說:
“你們口口聲聲說要保護魯迅的遺物——其實我也是魯迅的遺物,你們誰來保護我?”
朱安生活困難的消息傳到社會上後,魯迅生前的好友、學生們紛紛伸出援手,但是朱安始終沒有拿一分錢。許廣平得知後禁不住說:“她是個有骨氣的人!”
1947年,遠在上海的許廣平收到了朱安請人代筆的一封信,這封信也可視為朱安的遺書。朱安在信中表示自己病入膏肓,已經時日無多 ,簡要交代了一下自己的身後事。
信中,朱安表示要與魯迅合葬在上海的墓地,申明雖然有兩位親侄子,但她希望由周家的人出面來料理她的後事。這也是她生命中最後一次強調了自己“生為周家人,死為周家鬼”。
在朱安臨終前一日,她跟身邊的人再三強調,一定要轉告許廣平,自己死後靈柩要葬在“大先生”的墓旁。朱安淚流滿面地說,自己想念大先生,也想念海嬰(魯迅與許廣平之子)。朱安至死都還在幻想着待在魯迅的身邊。
1947年6月29日,69歲的朱安走完了生命的最後一程,但是她的最後的心願沒能得到實現。
許廣平原本希望在老太太墳旁購置一塊地,讓朱安和魯迅的母親一同葬在闆井村的墓地,但是因為種種原因未能實現。在朱安死後的第三天,她被葬于西直門外的保福寺,墳前的墓碑上沒有任何标記,隻是插着一支朱安生前用過的黃竹鑲銅的水煙袋。
抽水煙袋是朱安在北京時養成的喜好。她常年一個人獨處,生活苦悶,加上沒有什麼業餘愛好可做,她漸漸養成了在勞累之後,靜靜地抽上幾口水煙的習慣。朱安大概想不到,在她生命的終點,與她同寝共穴的仍然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這個陪伴了她大半輩子,和她一樣寂寞的水煙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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