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4日晚,北京市東三環夜景。鄭萍萍/攝
春晚開始前,洗好碗筷,我習慣性地看了一眼對面樓的落地窗——客廳的燈亮着,看來這家人并沒有去外地過年。
他們是一年前的春天搬進我家對面樓的,透過他們新換的落地窗,偶爾能看到一位男士在陽台的跑步機上鍛煉;靠近窗戶的沙發是亮黃色的,日落時會鍍上耀眼的金色;還有一盞不知是做什麼用的長明燈,在客廳裡徹夜不熄。隔着幾十米,看不真切,但日子久了,也能拼湊出一些信息。
他們不習慣拉窗簾,我也不好意思就這麼直勾勾地打量。記得2020年,網上曾曝出山東某小區的一名女業主透過玻璃窗發現對面樓裡的男子在家赤身裸體,于是拍照發到了業主群裡,并喊話提醒對方:在家不要“裸奔”,或者拉上窗簾,不要影響其他鄰居及未成年人。沒想到照片一發出,男業主毫不示弱地反擊道:知道嗎,你犯法了!并表示已經報警。之後有律師表示,男子在家中的行為并不違法,反而是女業主的行為直接侵犯了他人的隐私權,對方是可以要求其賠禮道歉,甚至賠償損失的。
在引來“他人的目光”之前,玻璃窗的出現,是為了将更多的光線引入室内。至今,在蘇州的一些園林和古村落裡還能看到一種“明瓦窗”,制作明瓦的主要材料為貝殼、羊角、雲母片等,當然在透光性上無法與玻璃相比。我們也有制作玻璃的經驗,但作為建築材料使用的工業玻璃算是舶來品。根據一些文書的記載,雍正年間,紫禁城内開始使用進口的平闆玻璃。這些玻璃從西歐遠涉重洋而來,稀有且昂貴,所以起初隻在窗戶中心一兩個窗格上安裝,四周仍舊糊的是窗戶紙。據說,進口一平方米玻璃合紋銀15兩,按當時的房價計算,安兩扇玻璃的錢與一間房屋的售價差不多。
不過,知乎作者Kai在整理這些曆史資料時發現,先于宮中,幾千裡外的商貿之都廣州,更早地用上了整扇的玻璃窗。雍正年間,商貿興盛,洋貨行在廣州城外漸漸形成規模,有實力的洋貨行不但有店鋪、倉庫、貨場、碼頭,還在庭院裡建有專門出租給歐洲客商居住的“夷館”。這些小樓按照西式建築的樣式建造,窗戶用的玻璃就是這些來中國購買茶葉、瓷器和絲綢的歐洲商人帶來的。
受益于材料和工藝的進步,透明建築在19世紀得到了“跳躍式”的發展,玻璃被大量應用在層出不窮的建築式樣中,蔓延到世界各個角落,成為現代城市文明的一種圖景。當然,它的反光、易碎、高耗能等特點給人們帶來了各種問題,但它的流行,就像每一種生活方式的出現,總是與當下社會人們内心的渴望同頻——它為擁擠、逼仄的城市帶來了明媚的光線,為隔絕、封閉的人造建築引入了天空、飛鳥、綠植等更多的自然元素,也因此,那些可以透過玻璃窗享受到自然之美的海景房、山景房,總是被标出更高的價格。人類從自然走向城市,在為自己建造庇護之所時,依舊希望與自然、與他者保持着某種警醒、聯系,而這正是空間秩序上的“透明性”真正的意義所在,“透明性并不一定代表通透,它意味着關系”(妹島和世,建築師)。
就像我并不認識對面五号樓的那家人,但我知道他家正對路口的陽台上,常年趴着一隻邊牧。揮揮手,它便會機靈地直立起前肢,歪頭盯着你,如果主人恰好在一旁打理花草,也會隔着玻璃揮揮手;還有四号樓一層的一對年近八十的老夫妻,在陽台上種了幾百盆多肉植物,過路的孩子總是禁不住扒着窗戶張望,老兩口也并不會覺得厭煩,常常跟大家互動;而一号樓靠西頭的六樓,小區裡的人都稱他們家為“氣氛擔當”,逢年過節,他們的窗戶上準會亮起各式各樣的彩燈,今年春節又多了六盞虎頭花燈。
現代生活讓我們變得看似獨立,互聯網更是創造了一種一個人就能好好活下去的圖景,但與此同時,深刻的現實卻不斷地提醒我們,個人是無法僅憑一己之力重建意義與尊嚴的,“當代生活,個人的出路在于關系,我們要重新去構建與社會、與他者的關系”(項飙,社會學家)。
其實,華燈初上,讓我們感到希望的不僅僅是“有一盞燈是為我亮起”,更重要的是,你知道,在這一束孤獨、渺小的燈光周圍,還會有一盞又一盞的燈亮起,在夜晚來臨之時,透過一扇扇玻璃窗,這些燈光,在這個巨大的城市裡互相映照、互為彼此。
還記得2020年春天的武漢,從一扇沒有關上的窗戶裡飄出的紅色窗簾嗎?還有意大利那個被隔離在家的小學生,隔着玻璃和其他同學拍下的那張全班合影?正是依賴于由城市構建的空間秩序,我們在這裡與他人建立了更多的鍊接、獲得了更多的支撐,也才有了在這裡生活的必要。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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