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陽鄉下打鹵面

文/姜鴻

01

周日，去萊州挖蛤。

中午在海邊的酒店吃了一桌海鮮宴：海草雞蛋餅，蛤拌菠菜，淸餐小黃花魚，辣子炒烏魚……

各種特色海鮮美味，滿滿一桌子。

可是，食之并不覺得多麼好吃，這是怎麼回事呢？

是味覺的退化還是物質的豐富磨鈍了人的滿足感與幸福感？

不禁回想起從前的歲月了。

從前的日子很樸素，人們一日三餐都是粗茶淡飯，雞鴨魚肉是很難得的佳肴。

鄉下人們的飲食更是清淡，甚至清苦。

地瓜、玉米餅子是當家飯，偶爾吃頓沒肉餡的素餃子還是地瓜面或雜合面的。

所謂雜合面，就是地瓜面摻點兒白面，或是白面摻點兒玉米面。

那時候，人們的味覺是非常敏感的，對于美味的感知能力特别強。

懷着強烈的期盼心理，過年吃頓純白面的餃子就已經有很強烈的幸福感了。

02

餃子、包子、和打鹵面，這是人們改善生活的三種傳統飯食。

吃餃子或打鹵面，則是隆重的待客飯。

鄉下的打鹵面，給人的清淡而又美味的感覺至今留在舌尖，回想起來都是那麼令人懷戀。

03

俗話說：軟面餃子硬面湯。

做打鹵面的時候，和面要和得硬一些，打上個雞蛋或加點兒鹽都會使面團更有柔韌性。

把面團放在大面闆上，用長長的擀面杖擀。

婦人穿着圍裙，捋起袖子，用力滾動着擀面杖。

要吃打鹵面了，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感到高興的事，如果是有客人來家，那更是喜上加喜，這擀面的勞作也就成為喜慶的事。

夏天的時候，擀面這種力氣活會使人揮汗如雨，可是即便如此，婦人們也是喜上眉梢。

她們憑借自己的力氣把一大個面團擀得薄如蟬翼，疊在面闆上的面片就等待刀工了。

在靈巧的婦人刀起刀落的瞬間，細長的面條如白色的絲線堆在面闆上。

婦人拍打一下身上、手上的面粉，從院子裡抱來柴草，先打鹵。

農家常吃的鹵菜是豆角肉的，将豆角與肉都切丁，做成湯汁。或是韭菜雞蛋的，也做成湯汁。

如果有鮮蛤加在湯汁裡，那更是美味了。

下面的水在大鍋裡翻滾的時候，把生面條下到鍋裡，用筷子攪散。

等水再次滾沸的時候，那散如遊絲的面條就熟了。

用笊籬打撈上來，在盛着涼水的大盆裡過一下，這樣面條會更勁道一些。

所以，打鹵面又叫“過水面”。

把過好水的面條盛到碗裡，澆上鹵汁，“唏哩呼噜”地扒面條就成為幸福的時刻了。

後來，有了機器軋的面條，也有了液化氣竈，吃面條就成了很簡便也很平常的一件事情。

可是機器軋的面條，終究是比不上柔軟的雙手的傑作。

少了那份細膩，少了那份喜慶，也少了那份情懷，于是“手擀面”又成為餐桌上的難得的奢侈品。

這時候，吃膩了雞鴨魚肉和五花八門的零食的人們開始懷戀地瓜、地瓜面、玉米餅子的樸素生活了。

懷念舌尖上的環保綠色的美味，更懷念那份溫馨的人情之美。

04

在我們家裡，吃打鹵面有特殊的佐餐美味，那就是腌香椿。

父母的家在一樓，有一個不算小的院子。

院牆外曾經栽着四棵香椿樹，是母親親手栽下的。

有苗不愁長，這四棵樹在院牆外悄無聲息地慢慢長大，枝繁葉茂，高大挺拔，成就了屋前的一片綠蔭。

每到春天的時候，東風剛剛吹起，香椿樹便鼓出又大又粗的嫩芽，等嫩芽稍稍伸展了葉片，就是掐香椿芽的時候了。

父親踩着梯子攀到南平房的屋頂，把香椿芽采下來，回到家裡洗淨，晾幹，在盆裡加鹽揉好，放進玻璃瓶裡發酵。

過上十天二十天，腌好的香椿芽就可以食用了。

下面條的時候，挑一筷子香椿芽在菜闆上切碎，撒到碗裡的面條上，格外好吃。

有一年，遠在新疆的表哥攜妻來訪，母親下了面條給他們吃，還端上了香椿芽。

表哥表嫂格外愛吃，臨走的時候，母親還給他們帶了兩瓶。

山高路遙，這樣的探訪一輩子也不會有幾次，而他們把我們的香椿芽帶回遙遠的家，也是讓我們感到特别高興的事。

05

當父母漸漸老去的時候，他們揉進了親情與愛的打鹵面更加成為記憶中渴念的美味。

我于是給求學歸來度假的女兒做手擀面吃，我想讓遊子深刻體會一下家的味道、家的溫暖。

從前，家中都是父親擀面條，因為擀面條是力氣活，多病的母親是無力承擔的。

父親在大大的面闆上滾動着長長的擀面杖，那擀面杖随着父親手臂的有韻律的起動，就像被施了魔法的魔杖，在面闆上靈活移動。

擀一會兒，父親就把纏在擀面杖上的面皮打開，撒上一層幹面粉，再合上繼續擀。

現在輪到我在小巧的面闆上滾動着不長的擀面杖。

笨拙地擀動了幾下之後，我的手臂靈活起來，我也體會到當年父親有韻律的擀動的快樂了。

恍惚間，我好像回到了從前，好像變成了父親。

父親當年擀面條是為了我，如今我是為了我的女兒。

在光陰的嬗遞中，愛就是這樣被環環傳遞了下來吧？

我愈益體會到了父親的愛。

如今，我會擀面條了，父親卻病卧于床九年了。

06

每天都變着花樣的給女兒做好吃的，做了一圈兒，卻發現喜歡做的都是當年父母在家中做給我吃的。

這些普通的飯食，帶着食材原本的色澤和清香，讓我們品味到生活的樸素和平易。

它們遠離了豪華酒宴的浮華，帶給我們心靈的踏實和甯靜，帶給我們生活的芳醇和親情的綿厚悠長，帶給我們關于從前時光的溫馨的回憶，帶給我們關于家的深沉的思索。

萊陽鄉下的打鹵面，早已糅合進豐富而複雜的人情世味。

它沉澱着歲月的醇香與人情的溫暖，成為餐桌上永不被遺忘的人生大餐，散發着生活端麗而凝重的芳香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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