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氣質,是飽經滄桑之後依然無悔的執着,是曆盡孤寒之後依然美麗的展顔,在靈魂最潔淨的地方,傲然而立,慈悲而開,比如梅花。
梅,開百花之先,獨天下而春,千百年來,那縷幽幽的暗香不知牽動過多少文人墨客的心,尤其是在有志之士的心中,更将它視為生命的崇高,吟詩作畫之時,定然已将那縷滲透靈魂的香息融進生命,與凜然不可侵犯的正氣同在了。
“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古人詠梅,從不需要華麗的詞藻,寥寥數語便将一幅冷梅傲雪圖完美地呈現在我們的面前,讓我們隔着薄薄的紙張也能聞到醉人的清香,順着花香又走到了春天的前沿。讀懂了梅花深刻的思想内涵,也領略到了梅花堅貞不屈的品格所在。
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
無論身處繁華富庶之地,還是被遺忘在驿外斷橋之外,即便懸崖百丈冰,隻要心中的那盞燈火不滅,憑着堅定的意志和信念,照樣可以在絕地裡開出繁花似錦。人與梅花,何其相似!
都說寶劍鋒從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來,此言雖為警世賢文,實則更是梅花精神的具體表現。梅花,是大無畏的。
總覺得梅花的香是獨一無二的。那種清冷而又孤傲的味道,是萬花敢向雪中出,一樹獨先天下春的铮铮風骨的味道;是不要人誇顔色好,隻留清氣滿乾坤的狂野和自信的味道;是盛在舊瓷壇内,埋在梨花樹根底下,等十年也未必可巧能收集齊全的難得一見的冷香丸的味道。
俏麗的宮粉,色重的朱砂,清幽的綠萼,粉嫩的灑金,檀香、玉蝶、鴛鴦、照水……從尋梅,到探梅,再到賞梅,一朵朵嬌美的容顔,盛開在最寂冷處,帶給我們心靈的震撼和視覺的享受。一個個鮮活的名字,落進我們的心裡,讓我們在萬物蕭瑟處,也能循着幽幽冷香,追逐心中的春天。
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站在寒冷的風中,我不敢輕言梅花不語的心事,卻常常被它的清絕孤傲所打動,不知道究竟有着怎樣一種精神力量的支撐,才能讓它的心意在凄風苦雨中無所畏懼地綻放,也不知道它玉潔冰清的背後,又經曆了怎樣的艱困磨砺,才能讓笑意盈滿枝頭,雪虐風饕愈凜然。
獨步早春,淩寒留香,圍繞着生機勃發的梅,我們由衷地贊美着,感歎着。可是我們說着梅花,何嘗又不是在說着人生?我們欣賞梅花,何嘗又不是在欣賞有着梅花一樣風骨的人呢?
曆史的長河中,愛梅之人不勝枚舉,陸遊當數第一人。他一生酷愛梅花,寫下過無數耐人尋味的梅花詩,而他命定的愛情,更似一枝散發着清香的寒梅,在寂冷的時空裡執坳而開,為世人寫下了美麗的篇章。雖然這一場纏綿悱恻的愛情注定以離索和苦痛作為句點,但至真至誠的情義,依然是映在雪裡的一枝紅梅,照亮後來人。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鲛绡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沈園是沈姓富商的私家之園,也是陸遊與唐琬久别重逢的傷心之地。一曲《钗頭鳳》,讓沈園的愛情蒙上了悲劇的色彩,點點離人的眼淚,更讓這個愛梅之人痛苦了一生,緬懷了一生。
人生最大的痛苦,是得不到和已失去。曾經深愛過的兩個人,被棒打鴛鴦,十餘年後遊園偶遇,隔着迷離的淚眼,雖然彼此的心中還有深愛,可是卻再也無力泅渡,唯餘無邊的悔恨與哀愁。
看着迎面走來又擦肩而過的唐琬遠去的背影,想起昨日種種濃情蜜意,陸遊的内心痛苦莫名。待飲下唐琬差人送來的那杯酒,體會到唐琬的關切之情,陸遊更是百感交集,潸然淚下,哀痛之餘,他在沈園的照壁上奮筆疾書,寫下了凄絕千古的《钗頭鳳》詞。
第二年春天,唐琬再度遊園,見壁上題詞,以淚和之,不久後便抑郁愁悶而死。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時光可以濾去世間種種,唯獨消磨不了愛過的痕迹,在他的心裡,唐琬早就站成了一樹永不凋零的梅。
此後餘生,他曾數度故地重遊,也曾和淚寫下了許多以沈園為題憑吊唐琬的詩句,直至離世前一年,84歲高齡的陸遊再一次來到沈園,情牽的依然是城南陌上這一樹清香的梅。
說到愛梅之人,還會想起一個人,想起孤山,想起在西湖上空盤旋飛翔的白鶴,雖然梅妻鶴子的故事早已家喻戶曉,可是說起來時依然清香四溢,唇齒流芳。
孤山是一座風景如畫的山,也是一座文化堆積的山,早在唐宋年間就已聞名。南宋理宗皇帝和清帝康熙分别在此興建過西太乙宮和行宮,乾隆皇帝南巡時,更是對康熙欽定的西湖十景做了禦筆親題,孤山之名,因皇家的眷顧而聲名遠揚。
被世人稱作和靖先生的林逋就隐居在此,結茅為室,編竹為籬,過着清寒隐逸的生活。他終生不娶也不出仕,平日以賦詩作書、種梅養鶴為樂,期間常泛舟西湖遍遊諸寺廟,與高僧詩友相往還。每當有客來訪,童子便開樊放鶴,白鶴在湖上起舞盤旋,林逋見後必棹舟而歸。
林逋愛梅,更是賞梅高手,他在孤山遍種梅花,且每日以一樹梅花的所得維持生計,過着自給自足的山居生活。傳聞,每當梅花将開之時,他便經月不出門,隻在梅花樹下,以詩酒盤桓其間。他眼裡的梅花:疏影橫斜,暗香浮動,他心中的白鶴:清形已入仙經說,冷格曾為古畫偷。
張岱在《西湖夢尋》中寫到:“紹興十六年建四聖延祥觀,盡徙諸院刹及士民之墓,獨逋墓诏留之,弗徙。至元,楊連真伽發其墓,唯端硯一、玉簪一。” 端硯乃硯中珍品,是林逋自用之物,那麼那支玉簪呢?
究竟是怎樣的情到深處,才能夠讓他甘受清貧,孑然一生。究竟是怎樣的沒齒難忘,才能夠讓他在走完孤獨的一生之後,仍丢不下心中的這支玉簪?
這是一個迷,無人能解。也許每個人的心裡真的都有一處最為柔軟的地方,藏着不可言說的秘密,作為隐士的林逋也不例外。 也許從他的一首【相思令.吳山青】中,才能夠細細分辨詩人孤絕背後深藏的情義:
“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送迎,誰知離别情?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
誰說梅花沒有淚,隻是不讓蜂蝶吻花蕊。也許在林逋孤寂的一生中,愛情真的曾來過,梅花為聘,玉簪為證,而那個玉骨冰肌的女子,在他的心裡,也真的曾如梅花開過,清香過他的整個人生。
梅花,既可入詩,也可入畫,更可借其聊表心意。
南朝人陸凱,曾在花期精心剪下杭州的梅花,請驿使帶給遠在長安的友人,并附上一首小詩:“折花逢驿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别信,聊贈一枝梅。”原來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并不是魚和飛鳥的距離,而是你是否把我想起。
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這個春天,我在心裡無數次感懷,無數次落淚,無數次被那一幕幕青梅往事打動。想象着,坐對一樹紅梅,在梅花樹下與至真至誠之人賭書潑墨,煮茶品茗,将滲透梅香的情義收入懷中,試問,這世間,還有什麼比這更美的存在呢?
人生一樹梅花香,可以推開萬般苦澀,在孤寒之中寂靜綻放。如果有那麼一天,我希望自己就是城南陌上那一樹淩寒而立的梅,縷縷暗香浮動,絲絲淡定在望,在月上柳梢之時,在回望時空的瞬間,被你溫柔地想起。
倘若梅花有情,遙寄的,何止相思一片!
——婉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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