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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肉搓面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5-17 05:03:55

這是來新加坡陪讀的第四個年頭,随着孩子慢慢長大,我的空閑時間變得多起來。俗話說“雁過留聲,人過留痕。”已近40歲的我,突然開始想要為身邊的人寫寫故事,為他們的人生留下痕迹,也為自己。

寫誰好呢?我思忖着,腳步不知不覺又踱到了碧山食閣那帶有北方濃郁味道的“刀削面”鋪子前。

我是北方人,光顧過他家很多次,留戀那臊子面裡酸酸的醋味,獨有的北方醋味。

點了一碗臊子面,老闆娘笑臉依舊,無論生客熟客,她都熱情招呼着,我一時竟有了個念頭,我能寫寫她嗎?異國他鄉開面店的她,有着怎樣的故事?

新加坡肉搓面(新加坡一碗臊子面背後的笑顔)1

新加坡肉搓面(新加坡一碗臊子面背後的笑顔)2

新加坡肉搓面(新加坡一碗臊子面背後的笑顔)3

我不覺對這個隻有高中畢業的女人肅然起敬起來。她說,其實她也愛寫日記,隻是這樣忙碌的日子,記日記成了奢侈品。

她38歲,來自中國甘肅,來新加坡13年了,老公來了17年。一家四口,夫妻二人和大兒子現為新加坡PR,二兒子是學生簽證。因為懷老二的時候,她們還沒有申請下來組屋,當時的居住環境不适合生産,她就回中國生了老二,陪伴了幾年。可是等孩子過來的時候,政策變了,所以現在隻能是學生簽證。

她跟我說了沒有申請公民的遺憾;跟我說了如今有房子,有車子,有店面的生活卻隻能打70分的追求;跟我說了當年她老公一個人先來新加坡打工,而她在中國獨自生産老大和撫養他,同時還要經營一家汽車美容店的艱辛。她說的輕描淡寫,而我聽的潸然淚下。

“想他嗎?”

“想。那時候,網絡沒有這麼發達,哪有微信啊!都是靠寫紙質的信聯系,他給我寫封信,到我這已經過了半個月了......”她給我的面裡加滿了湯,還執意請我喝水,我拗不過她,看得出她的強勢和有主見,這樣的女人,不會輕易向生活妥協。

“還記得當年他走的時候,對你說了什麼嗎?”

“記得,他就說了一句:照顧好家裡。”

我沉默了,含着淚吸了一口冰涼的馬蹄水,想起當年我帶兒子臨走前,對老公說的話。

她笑我感性,說“我已經沒有眼淚了。”而我的淚水,反而更止不住。

“有沒有想過,如果沒來新加坡,會是什麼樣的人生?”

“想過,不僅想過,也回去過,來新加坡的這些年,反複回去過幾次中國,給我親戚的店裡幫忙,可以說,一直很糾結,一直在掙紮、在選擇,不知道應該怎麼選,前路在哪裡。中國這幾年發展挺快的,我的親戚們有的發财了,買了好幾套房子,有時候我也很羨慕她們,有時候想,如果我們沒有出國,現在什麼樣......”

“現在還想嗎?”

“現在不想了,拿PR了,也習慣了新加坡的生活,對中國反而不太習慣了。”

“哦?習慣了新加坡的什麼?”

“習慣了這裡的幹淨、安全,還有人與人之間的相互尊重。”

幾天後,第一次将稿子給她看時,她老公坐到了我身邊,終于主動打開了話匣子,看了她講的故事,他也有了想說的沖動。

他年輕時一直在廣州打工,餐飲業。然後,印尼老闆來廣州招人,他報名了。那時候他隻想多賺錢,不管去哪,他年輕,有的是力氣,他不怕困難甚至語言不通,他像個初生的牛犢,敢想敢拼。印尼老闆實在大方,包機票,包吃住,總之什麼花銷都沒有,就可以辦好去印尼的工作,他動心了,辭了職,回甘肅老家辦護照,辦手續。結果,卻被父親攔住了。

“我父親是個文化人,他喜歡看新聞,世界各地的新聞,他跟我說,印尼那地方治安不好,對華人并不友善,不要為了賺錢而不顧生命安全,不值得。父親的一席話讓我有了顧慮,正好我翻譯的資料是英文的,而那邊需要印尼文的,我翻譯錯了,所以,也許是命中注定吧!我沒去成,也沒後悔。不過,我在廣州的工作沒了,于是,我在甘肅歇了下來,就當給自己放個短假。”

“這時候,中介又給我來電話,說新加坡來老闆招人了,讓我趕快過去面試。我那時候有些懶散,畢竟甘肅離廣州不近。我說我現在人不在廣州了,在甘肅。中介說來不及了,新加坡老闆行程很緊,讓我盡快乘飛機過去!”

頓了頓,他笑着說:“你知道,98年99年的時候,坐飛機對于一個打工仔來說是多麼奢侈的事情!坐飛機去面試,還不一定成不成,這太不靠譜了!估計當時沒幾個人會選擇做飛機去面試,即便現在這個年代,也得掂量掂量,這面試成本太高了!”我頻頻點頭,理解當時他的糾結。

“中介繼續苦口婆心的勸說我,似乎老闆就在等我一個人一樣,說的我也有些動心了,于是我跟老婆說了這事,沒想到,老婆當即表示,錢沒了可以再賺,機會沒了恐怕永遠就失去了,她說:你不是沒坐過飛機嗎?正好這次是個機會,一來坐坐飛機,二來去面試一下,一舉兩得,多好!在她的鼓勵下,我迅速買了機票,飛往了廣州。”

“結果呢?”我突然有些期待聽他講接下來發生的事。

“到了廣州,已經是晚上了。還好,我趕上了面試。推開門的一瞬間,我卻傻眼了。”

“怎麼了?”

“100多個面試者立在那兒!”

......我沉默地望着他,努力捕捉他的神情。

“嗯,中介給我打電話那麼急切,我以為隻有幾個人呢!沒想到這麼多人前來面試,我當時就洩氣了,真的,你不知道那種感覺,我感覺我被騙了。”我明白他的那種沮喪,2000多一張的單程機票在99年時真是奢侈品,關鍵是,那種并非隻有我一個的感覺,真的有些令人愠怒。

“可我想,算了,來了都來了,别想那麼多,踏踏實實的面試吧!我當時沒想太多,就是好好表現,展示自己,結果沒想到,我竟然進入了前十!”他堅毅的嘴角帶着笑,眼睛裡露出了一些光芒。“一下子我就有了信心,最終,要了4個人,我是四個人裡第一個來新加坡的,真的是很幸運,也好險!”

等他平複了激動的情緒後,我問道:“會感謝妻子嗎?”

“會。我覺得有時候女人的直覺是驚人的,我們男人有時候做事會拖沓,會猶豫,會顧慮重重,可是女人不想這些,她們有時候真的是憑直覺判斷,而往往,她們的直覺很準!”

我笑了,問他:“所以您認為,您有今天和妻子的助推分不開?”

“可以這麼說。我妻子始終很支持我,隻要是有關我的事業,她從來都支持,讓我勇敢的去試,不要輕易放棄。這在我們日後的生活裡,她的這種性格都對我甚至我們的家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他掏出了手機,那是他7年前被新加坡派去韓國錄美食節目的一段視頻。視頻裡,他在表演拉面,背景裡說着韓語,我看到那時的他比現在微胖,臉是圓圓的,他說那會兒還年輕,微胖。我又看向他,如今,面前的他已經45歲了,身形消瘦而結實,背似乎有些彎了,臉上現出了棱角,生活的磨砺讓他的臉頰變得堅毅甚至有些冷峻。工作中的他是不愛說話的,今天他說了很多,似乎是在對自己的青春往事,做個系統的總結。

“能說說沒有拿成公民身份這件事嗎?”

“嗨。”他笑了笑,帶些自嘲。“幹到第五年的時候,我就被提拔成了面點部總監。跟我一起出來的,甚至比我出來晚的,比我工資低的,都是公民了,隻有我還是PR。”他平靜的說。

“為什麼?”

“因為公民申請一旦遞上去,批了,你就是新加坡公民了,不能反悔,咱不能拿政府的事當兒戲。一想到自己不是中國人了,我就有一種不舍,一種猶豫,那是一種對祖國的情懷,一種落葉最終要歸根的情懷,一種華人普遍都有的情懷。”

我吃了一口老闆娘遞過來的臊子面,推搡一番之後,我堅持付了錢,低頭卻發現,肉絲多了好多,我有些感動,老闆娘依然不愛多說,可是我知道,她想說的都在面裡了。

“現在呢?還想落葉歸根再回中國嗎?”

“唉,怎麼說呢,很矛盾吧!回中國圖什麼?圖和父母團聚,和親朋相聚,看見熟悉的一磚一瓦,那是一種記憶,熟悉的記憶。可是,這幾次回去,發現周圍的很多朋友都不在那裡生活了,那裡生活的人我一個都不認識,都是新面孔,人家也不認識我,我走了17年了。很多地方都變了,不認識了,沒了那種親切感,沒了熟悉感。如今回去就是奔父母,可父母終究會走的。”

他的語氣突然有些落寞,盡管輕描淡寫,但我依然捕捉到了他的掙紮和糾結,或許,他真的沒想好,這個铮铮的北方漢子,在提到祖國,提到雙親的時候,一下子變得溫情脈脈和嗫嚅起來。

在談話中,他用的最多的是“講真話。”能感覺到他待人的那種坦誠,作為一個長年在異國他鄉打拼以至于後來自己創業的中年男人來說,這實在難得。

這時候,妻子走了過來,男人回到了店鋪,繼續招呼絡繹不絕的客人。

不知妻子哪來的感慨,她說:“我們現在掙得錢,我都想花在孩子身上,錢沒了可以再賺,孩子是唯一的,我希望他可以享受和别人一樣的教育,将來有一個和新加坡人一樣的眼界,那種國際化的眼界。”

看得出,雖然她學曆不高,但是,她的心氣兒很高,視野很廣。井底之蛙這四個字她沒有說上來,我幫她說了。她說,對對,就是不要做井底之蛙。我再次對她肅然起敬起來。

就要下雨了,我與他們夫妻告了别,他們各自都在和客人交談着,老闆娘說,都是熟客了,有些是老鄉,如今已經成了朋友。

最後一次給老闆娘看稿的時候,得知她們已經在籌劃第二間分店了,為她高興,她離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老闆娘夫婦的故事暫且擱筆,我希望有一天,這故事能被他們的孩子知道,能被他們的親友知道,能被吃過他們面的食客知道,能被更多更多在新加坡打拼的中國人知道。更重要的是,我想告訴他們,在異國他鄉打拼的這條路上,他們不孤獨,也并非唯一。希望他們早日追求到自己想要的日子,給自己的人生一個最好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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