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藝術家吳高岚,是在去年某次展覽現場,經共同朋友介紹,我們匆忙寒暄,未有深交。第二次見面便是為了籌備此次個展,我們在她的工作室挑選作品,交待瑣碎事項,亦未能夠徹談。對于她近年完成的水墨系列,我全憑自己的感受和直覺,妄作議論。從來沒有追問過藝術家本人的創作理念和意圖,是因為我相信作品一經誕生,就該讓作品自己說話,所以我珍惜我與藝術家之間這種可貴的疏離,這裡面或許藏有某種心照不宣。
《水實驗007》,吳高岚,37.5x36cm,宣紙、墨,2020
《水境》展出了一批創作過程頗為艱難的作品:藝術家讓水在紙面上自然流淌,自然漫延成有邊界的形狀。艱難在于水之不可把控,它需要在主體區域内暢行無礙,又需要在恰當的位置停止洇散,稍不留神就會滑入自毀的陷阱。因此我認為,這批作品真正的創作者是水,包裹着細密顔料粉末的水體,而藝術家吳高岚充當着觀察者與馴化者的角色,水之運動、生長與停滞,則是被凝視、被規訓的自然。至于将這些水迹辨認作人體、花卉亦或别的什麼形象,是所有觀看者的任務,我們為基于質料的想象,賦予一個形式的命名。
《水實驗002》,吳高岚,38x35.5cm,宣紙、墨,2020
《時間的折系列002》,吳高岚,73.5x48cm,宣紙、色、墨,2020
此次展覽呈現的作品當中,存在兩種内核截然不同的水之狀态,我們從畫面上可以直觀地分辨出來:一組邊際模糊脆弱,内部充滿混亂、偶然與不穩定;另一組邊界清晰銳利,充滿均質的秩序,看得出它含水量較少。畫家在完成兩組作品時的發力狀态也因此有别,前者需要向内收力,嚴格控制,後者則顯得松弛從容。一切皆與平衡有關,平衡内在各種力量間的相互對峙,而這些對峙呈現出來的畫面卻又如此靜谧,如此輕盈,實為難得。
或許吳高岚在這不可捉摸的自然之力中體會到了赫拉克利特的世界觀:火與水的動态結合,造成一種混合的物質态,即濕熱的物質形象,它帶給大地生機勃勃的活力,而永恒之火又因與變幻之水相遇,擁有了走向衰朽的命運,赫拉克裡特設想在睡眠中,靈魂脫離了萬能的火源,“會暫時地變成潮氣”。在他看來,水是生之動力,亦是死之現實。
我在加斯東·巴什拉的《水與夢》裡讀到過一個婉轉動人的段落:“生命是清澈的活水逐漸流淌成渾濁深暗的大河;水的命運是變得深暗,是汲取黑暗的苦難,是漸行漸緩慢、漸沉重;凝視水,就是讓自己流淌,讓自己消融,就是死亡。”我理解這裡的死亡,并非一個決定性的終點,而是水體每時每刻的現狀,就像佛洛依德認為生本能與死本能始終在個體内部共存,它們持續不息的角鬥構成了生命強勁的動力(dynamique)。潛伏在水墨畫面之下的,必然也有藝術家自身的掙紮,沉重與輕盈,墜落與升華,壓抑與釋放,毀滅與重生……詩人保羅·克洛岱爾有言:“所有心靈的欲求,永遠可以化約為水的形象。”水替她說出了許多不可言說的話語。
《水境》是我與畫廊主吳昊共同策劃的外灘源藝術季系列展覽的第一期。我為這個系列命名為“夢之浮橋”,裡面有三層含義:第一層是為貼合展覽所在地的語境,黃浦江畔外灘源,不遠處即是著名景點外白渡橋,我們期待以詩性的作品搭建一座如夢似幻的橋梁;第二層取自法國民間傳統歌謠《夢之浮橋》的意境,同時它也指向谷崎潤一郎晚年的唯美派小說,在這裡,“夢浮橋”象征着人生之缥缈,此岸至彼岸,塵世無常,轉瞬即逝;第三層是我們對藝術創作的理解,畫家使用顔料筆刷,作家使用筆墨紙張,都是在書寫塗抹,都是在搭建從荊棘世界到星辰宇宙之間的橋梁,他們在創作中攔截時間,在創作中消解對時間的無力感。
《時間的折系列003》,吳高岚,65.5x43cm,宣紙、墨,2020
水之境與天空之境因夢幻相連,水是倒置的天,天上的星辰是湖中的孤島,愛倫·坡凝視着清澈的水面,念及逝去的愛人,喃喃自語道:
遠處,親愛的人
喔!遠去吧
走向某個微笑着的孤獨的湖,
走進它的安息的夢裡,
走到數不勝數的星-島上
像是鑲嵌它胸懷的寶石。
(《阿爾·阿拉夫》)
藝術家簡介:
吳高岚,1971年生人。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 、浙江省美術家協會會員 、浙江省人物畫研究會會員 、西泠書畫院特聘畫師。
來源:傅小敏E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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