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織女的愛情,符合中國古代所有的愛情故事模闆,勵志、悲情;但它跟其他愛情故事最大的不同,則是留下了一個節日,七夕節,更讓普羅大衆能夠熟知這個愛情故事。就是因為這個節日,使得牛郎織女的愛情故事,是詩詞中涉及最多的愛情故事。那麼,詩人們是如何看待牛郎織女愛情的呢?
1. 尋思不似鵲橋人,猶自得、一年一度——趙以夫牛郎織女一年一會,看似很悲劇,但那要看跟誰比,比之那些深閨裡的思婦,比之想見卻不能相見的情人,則要強很多。宋代詩人趙以夫在《鵲橋仙·富沙七夕為友人賦》寫到:
翠绡心事,紅樓歡宴,
深夜沈沈無暑。
竹邊荷外再相逢,
又還是、浮雲飛去。
錦箋尚濕,珠香未歇,
空惹閑愁千縷。
尋思不似鵲橋人,
猶自得、一年一度。
尋思不似鵲橋人,猶自得、一年一度
“翠绡心事,紅樓歡宴,深夜沈沈無暑”,這是寫情人間初次見面的情形,“翠绡”,疏而輕軟的碧綠色的絲巾,古代女子多以饋贈情人。“竹邊荷外再相逢,又還是、浮雲飛去”,這是寫情人間幽會的情形,但幽會過後,就如“浮雲飛去”一樣,再無見面的機會。“錦箋尚濕,珠香未歇,空惹閑愁千縷”,“錦箋”,精緻華美的信紙 ,是她捎來的信箋 。“珠”,珍珠鑲嵌的首飾,是“再相逢”時的贈物。現在,隻能面對她情意綿綿的信和尚帶餘香的贈物空自追念。
“尋思不似鵲橋人,猶自得、一年一度”,今天是七夕了,一個連牛郎織女都能相會的日子,我們卻再也不能相見了。唉!我們還不如牛郎織女啊!他們還能一年一度,年年見面,而我們呢?恐怕是遙遙無期了。
2. 難得相逢容易别,銀河争似妾愁深——戴叔倫人人都在盼七夕,但誰又知道織女的心有多苦。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織女有三百六十四日在思念。唐代詩人戴叔倫在《織女詞·鳳梭停織鵲無音》中寫到:
鳳梭停織鵲無音,夢憶仙郎夜夜心。
難得相逢容易别,銀河争似妾愁深。
難得相逢容易别,銀河争似妾愁深
“鳳梭停織鵲無音,夢憶仙郎夜夜心”,織女放下了鳳梭,停止了織布,喜鵲到現在都沒有音信;織女夜夜都會夢到牛郎,夜夜都是一個煎熬的心。
“難得相逢容易别,銀河争似妾愁深”,等到了七夕,是難得的一次相逢,但時間短暫,容易開别;這廣袤無垠的銀河啊,這深沉的銀河啊,就像我的愁一樣。
詩人對織女寄寓了無限的同情!
3. 精神契合,風雲交際,不在一宵歡聚——史浩這是贊揚牛郎織女不朽愛情的,愛情的最高境界,當是尋求精神契合,而不是朝朝暮暮的卿卿我我。宋代詩人史浩在《鵲橋仙·金烏玉兔》中寫到:
金烏玉兔,時當幾望,
隻是光明相與。
天孫河鼓事應同,
又啟比、人間男女。
精神契合,風雲交際,
不在一宵歡聚。
乘槎曾得問星津,
為我說、因緣如此。
精神契合,風雲交際,不在一宵歡聚
“天孫河鼓事應同,又啟比、人間男女”,“天孫”,指織女星,“河鼓”,指牽牛星,“天孫河鼓”就是指牛郎織女;牛郎織女之間的事,又豈是普通人間男女之間的愛情可以比拟的。
“精神契合,風雲交際,不在一宵歡聚”,牛郎織女講究的是精神上的契合,通過風雲交互,而不在于一時的歡聚。
這首詞,個人感覺,把愛情中的精神契合太拔高了,現實的愛情,既要精神的契合,也要生活的契合。
4. 聘錢安得早勾消,容暮暮、朝朝厮守——劉鵬年牛郎織女愛情最現實的地方在于,《太平禦覽》書中雲:“牽牛娶織女,取天帝錢二萬,備禮,久而未還,被驅在菅室是也。”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牛郎很窮,在娶織女時,向天帝借了二萬錢作為彩禮,因為久久未歸還,天帝勃然大怒,這才将他們拆散。這讓人們對牛郎寄寓了更多的同情,近代詩人劉鵬年在《鵲橋仙·乙醜七夕》中寫到:
淡月珠簾,微波銀漢,
重到相逢時候。
含情脈脈恰經年,
好熨貼、雙蛾颦绉。
離蹤似海,佳期如夢,
明日相思還又。
聘錢安得早勾消,
容暮暮、朝朝厮守。
聘錢安得早勾消,容暮暮、朝朝厮守
“含情脈脈恰經年,好熨貼、雙蛾颦绉”,經過一年的含情脈脈,今天的見面,恰好能夠熨平織女因思念而皺起的峨眉,終于可以開心一宵了。
“離蹤似海,佳期如夢,明日相思還又”,隻可惜,又要離别了,離開以後,就蹤迹像消失在大海裡一樣,而下一次的假期,又如夢一樣遙遠。明天,相思就又回來了。
“聘錢安得早勾消,容暮暮、朝朝厮守”,什麼時候,天帝能夠取消聘禮,讓牛郎織女能夠朝朝暮暮長相厮守?
5.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秦觀毫無疑問,在所有的詠七夕詩詞中,秦觀的這首《鵲橋仙·纖雲弄巧》是最有名的,也毫無疑問,秦觀在這首詞裡顯示的愛情觀也是三觀最正的: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
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
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
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
又豈在朝朝暮暮。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這首詞經典,首先在于它貢獻了兩句愛情經典語錄。
先是說“銀漢迢迢暗度”,銀河迢迢,要渡過那是千辛萬苦,況且還要偷偷的度。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為“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這是讓人津津樂道的第一個愛情經典語錄,在秋風白露的七夕相會,就勝過塵世間那些長相厮守卻貌合神離的夫妻。
然後是“忍顧鵲橋歸路”,相逢總是短暫的,他們不忍心回看鵲橋上的歸路,但無所謂,“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是第二個愛情經典語錄,隻要兩情至死不渝,又何必貪求卿卿我我的朝歡暮樂呢。
再美的愛情,也總是有離别,隻要我們“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分别又算什麼?隻要我們“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6. 牛女而今笑我,七年獨卧西風——陳東想當年的我,“少年不識愁滋味”,是那麼的輕佻,以為牛郎織女一年一度的相會,有什麼好珍惜的,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現在的我,“而今識盡愁滋味”,終于,輪到牛郎織女笑我了,年少輕狂,不知道珍惜。宋代詞人陳東的《西江月·我笑牛郎織女》,非常引起我們的共鳴,誰沒有年少輕狂,隻是沒到傷心處。全詞寫到:
我笑牛郎織女,一年一度相逢。
歡情盡逐曉雲空。愁損舞鸾歌鳳。
牛女而今笑我,七年獨卧西風。
西風還解過江東。為報佳期入夢。
牛女而今笑我,七年獨卧西風
“我笑牛郎織女,一年一度相逢”,一年從相逢一次,值得這麼高興嗎?我們在一起,朝朝暮暮了,都沒有什麼感覺。而牛郎織女是“歡情盡逐曉雲空”,歡樂的表情,在天亮的天空,在追逐空中的彩雲,太誇張啦!而離别的時候呢?又是“愁損舞鸾歌鳳”,憂愁讓鸾的舞蹈和鳳的歌聲都不好了;何必呢?離别不是很正常嗎,這算什麼?
“牛女而今笑我,七年獨卧西風”,多少年以後,現在該輪到牛郎織女笑我了,七年了,我都是獨卧在西風裡,年少的輕狂哪裡去了?“西風還解過江東。為報佳期入夢”,我甚至還不如西風,西風還會過江東,給愛人在夢裡給她一個佳期,讓她有一個盼頭,而我呢,連一個佳期都沒有。
這是多麼痛的領悟啊!
7. 相逢草草,争如休見,重攪别離心緒——範成大和秦觀“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對七夕相會的贊賞态度不同,宋代詩人範成大則對七夕相會不那麼贊賞,這更表達了詩人深層次的對牛郎織女愛情悲劇的同情,也是另一個非常值得一看的觀點。他在《鵲橋仙·七夕》中寫到:
雙星良夜,耕慵織懶,
應被群仙相妒。
娟娟月姊滿眉颦,
更無奈、風姨吹雨。
相逢草草,争如休見,
重攪别離心緒。
新歡不抵舊愁多,
倒添了、新愁歸去。
新歡不抵舊愁多,倒添了、新愁歸去
詞的開頭就說了,“應被群仙相妒”,那麼,是怎麼相妒的呢?“娟娟月姊滿眉颦,更無奈、風姨吹雨”,“月姊滿眉颦”,不給牛郎織女好臉色,也不把月光灑在牛郎織女相會的路上;而風姨則更過分,直接下起了雨,不讓牛郎織女能夠順利相會。
“相逢草草,争如休見,重攪别離心緒”,何必呢?一年一度的相逢,就這樣草草結束,還不如不見,免得重新攪動了離别愁緒。“新歡不抵舊愁多,倒添了、新愁歸去”,相見帶來的新歡,還沒有抵消舊的離愁;轉而又是離别,反倒又添了更多的新愁,何必呢?
這首詞,寄寓了詩人對牛郎織女遭遇的最強不平則鳴!
8. 畢竟仙家,不同人世。一年一度雲軿至——黃琬璚女詩人的觀點總是讓人眼前一亮,總是那麼别開生面。清代詩人黃琬璚也談到了上面所說的牛郎織女婚姻中的彩禮問題,她認為,天帝因為牛郎借錢不還的懲罰太輕了,兩萬錢彩禮就更不值一提。她在《七娘子·七夕》中寫到:
閑庭永夜金風細。
看銀灣、共說雙星會。
好夢今宵,離愁隔歲。
兩情脈脈從頭記。
明晨還向璇宮裡。
算聘錢、應悔黃姑贳。
畢竟仙家,不同人世。
一年一度雲軿至。
好夢今宵,離愁隔歲。兩情脈脈從頭記
“好夢今宵,離愁隔歲。兩情脈脈從頭記”,女詩人永遠看到相會的好的一面:今宵有好夢,離愁則是明年的事情了,兩情脈脈又從現在開始了。這是一個樂觀的女詩人,她不講什麼“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的大道理,就記住了今宵好夢,含情脈脈這些迷人的細節。
“算聘錢、應悔黃姑贳”,詩人追究牛郎織女分開的原因,算了一算“聘錢”,還是對牛郎太寬容,“黃姑”,是牽牛星的别稱。為什麼呢?“畢竟仙家,不同人世。一年一度雲軿至”,雖然天帝罰他們一年一見,在人間看來是非常重的處罰,但實際上,仙境不同于人間,所謂“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對于天上的牛郎織女來說,人間看到的一年一見,天上實際上是一天一見。所以,“一年一度雲軿至”。
呵呵,這個觀點很有意思!
9. 星橋鵲駕,經年才見,想離情别恨難窮——李清照李易安的這首《行香子》,明是在說牛郎織女,實際上是在說自己。個人感覺,這是把牛郎織女相會寫得最苦的一首詩詞:
草際鳴蛩,驚落梧桐。
正人間天上愁濃。
雲階月地,關鎖千重。
縱浮槎來,浮槎去,不相逢。
星橋鵲駕,經年才見,
想離情别恨難窮。
牽牛織女,莫是離中。
甚霎兒晴,霎兒雨,霎兒風。
甚霎兒晴,霎兒雨,霎兒風
“草際鳴蛩,驚落梧桐。正人間天上愁濃”,起筆就苦,正是初秋時節,草地裡,寒蛩驚鳴;院裡,梧桐開始落葉。正是人間和天上俱愁的時候。
想牛郎織女,“縱浮槎來,浮槎去,不相逢”,兩人乘浮槎來,浮槎去,就是不相逢;“星橋鵲駕,經年才見”,非要等到鵲駕星橋才能相見,但這已經等了一年了。“想離情别恨難窮”,想想都是無窮無盡的離情别恨。
“牽牛織女,莫是離中”,現在的牛郎織女,恐怕是在離别中吧?世間險惡,天公不作美,現在是一會晴,一會雨,一會風,就是不讓人輕松。
現實的愛情,要經曆居多的磨難,在宋代更是如此,易安居士也算是感受了世間的冷暖!
10. 何如暮暮與朝朝,更改卻、年年歲歲——朱淑真宋代的婚姻與愛情,參雜了太多的世間條條與框框。陸遊與唐琬便是其中的受害者,而女詩人朱淑真也同樣是一個有名的受害者。這首《鵲橋仙·巧雲妝晚》便是女詩人對封建禮教的呐喊:
巧雲妝晚,西風罷暑,
小雨翻空月墜。
牽牛織女幾經秋,
尚多少、離腸恨淚。
微涼入袂,幽歡生座,
天上人間滿意。
何如暮暮與朝朝,
更改卻、年年歲歲。
何如暮暮與朝朝,更改卻、年年歲歲
詩人先是對牛郎織女悲劇愛情寄寓了深刻的同情,“牽牛織女幾經秋,尚多少、離腸恨淚”,牛郎織女幾經春秋,縱然見了面,又有多少“離腸恨淚”。
然後,詩人對這場悲劇的原因進行了探讨,“微涼入袂,幽歡生座,天上人間滿意”,天上是因為彩禮而不滿意,人間是因為大家要在七夕這一天,“微涼入袂,幽歡生座”,所以,牛郎織女隻能在一年一度的七夕相會,這樣,“天上人間滿意”。
“何如暮暮與朝朝,更改卻、年年歲歲”,詩人控訴到,如果不是這個原因,為什麼牛郎織女本來朝朝暮暮能夠相會的,卻改成了一年一度,七夕相會?
其實,詩人的潛台詞是,如果我不是為了讓大家滿意,怎麼會嫁給一個不懂文學、渾身俗氣的小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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