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達人鄧曉芒一直對史鐵生的作品很關注,尤其是對史的《務虛筆記》,曾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和心血,在研讀和思考之後,進行了形而上反省 經曆聯想式的總結。鄧曉芒具體總結了哪些内容呢?一個哲學家何以對一個文學家如此關注且加以研究呢?一起跟随哲學詩畫來詳細了解。
看完《務虛筆記》後的總結——
1,殘疾隻是一個象征,每個人在一定意義上都是殘疾,所謂的殘疾就是人的有限性。
哲學詩畫認為史鐵生盡管殘疾了,但是他像霍金、張海迪、海倫·米勒一樣,抒寫出了人生的大愛與輝煌,找到了自我存在的意義和根基。這樣的殘疾要勝過于很多在麻木和無知中“過日子”的身體正常者。
大家都知道,史鐵生在20多歲時下身癱瘓,用史的原話講,就是“活到最狂妄的年紀,忽然就殘廢了雙腿”,随後他就一直坐在輪椅上,他狂躁、傷心、絕望、自暴自棄,甚至毫無理由的向家人發脾氣,他面臨着是繼續活下去還是一死了之的艱難抉擇。我們每個人都會面臨人生選擇或抉擇,但是像史鐵生那樣年紀輕輕就面臨生死抉擇的并不多。這種抉擇是純精神的,是向彼岸世界的一種眺望,如果你沒有這種精神眺望,那即便是活着,也是行屍走肉,一具空殼。
2,人在經曆大的變故或災難打擊時,在沉痛思考之後,最先想到也隻能想到的就是命運。
在經曆了一段頹廢的生活之後,史鐵生開始思考,他認為這一切都是上帝給他安排的命運,上帝這樣安排自有道理,我們有限的人如何能猜得透,搞得懂呢?這個世界因為有我,因為有其他很多各種各樣的命運,所以才會變得精彩。
所謂命運就是:我們這個人間喜劇需要各種角色,你隻是其中之一,要讓這喜劇吸引人,就得有矛盾,有人物命運之間的沖突。而我就是矛盾,就是沖突。無論人類怎樣,命運之神就在那裡,它一直存在。如同斯多葛派所說的:願意的人命運領着走,不願意的人命運拖着走。你反正得走,這是命運的死規定。
而中國人也經常講,這是命,你得認。命運是不可改變的,抱怨、絕望、痛苦,甚至死亡都無濟于事,你隻能面對和承受。
3,在命運之神面前,我們都是幸運的,因為任何災難面前都可能會出現一個“更”字。
史鐵生說,當時他覺得自己太不幸了,但是經曆了很多事後,他發現還有比他更不幸的,在人生這部大戲裡,痛苦、快樂、幸福、悲慘,前面都可以加上一個“更”字,因為在你的前面或後面,永遠有比你遭受的一切的程度更厲害的。你覺得難受,有人比你更難受,你覺得快樂或幸福,有人比你更快樂或幸福。
在殘疾以後,有人勸他拜佛,他不願意,因為他認為如果懷着功利的目的拜佛是一種對佛法的玷污和不敬。後來他讀《聖經》,從中悟到了一點:不斷的苦難是不斷地需要信心的原因,正是苦難成就了我們的信心和前行的動力。他看到,上帝和魔鬼打了賭,前者認為約伯不會背叛他,後者不信,說可以通過折磨和無盡的災禍打破他的信仰,讓他臣服于我,結果是上帝赢了,因為約伯在經曆了無數次的折磨和災禍後,依然堅信上帝。
通過這些,史鐵生明白了信仰的真谛,即信仰就是希望,就是仰望,希望來世進入到一個美好的世界,那裡隻有真善美,沒有假醜惡。但是有問題出來了,有人問神在哪裡呢?史鐵生的回答是:神存在于你眺望他的那一刻,在你體會了殘缺,去投奔完美,渴望彼岸,但是卻不一定能找到答案的那條路上。
4,文學是信仰之路,是應該仰望的方向,是到達彼岸獲取内心安甯的一種方式或一個出口。
史鐵生認為,文學、詩歌,一切寫作行為都應該是對信仰的仰望,寫作是一條精神求索之路,是對命運和自我存在的思考,也是一種活着的方式或一個個體與世界交接的出口。就像照鏡子時,有時會看着鏡中的自己反問,你是誰?你在這個世界上都要幹什麼,都幹了些什麼?
現實生活太勢利,太庸雜,太務實,寫作就是讓我們超越這些,超越物質利益,以及身體上的快樂或痛苦,變得務虛,達到一種純精神意義上的突破和實現(這或許是史鐵生寫務虛筆記的初衷)。寫作可以讓你進入到一個完全與你不同的命運主體中,他雖然不是你,但是他的所思所想所欲可以是你人生的一種折射。因為從另一個角度看,他又是你,有着同樣的人的形象,同樣的七情六欲。
5,雖然處于命運之神的掌控,但我們依然有主觀能動性,我們有自由意志,是自由的。
史鐵生相信命運,但是并不是完全的宿命論者。基督教為何會出現“原罪”說,就是因為西方人意識到了人的自由意志(即亞當夏娃在意識到自由意志後偷吃了禁果),一個孩子生下來,什麼都還不知道,怎麼可能有罪呢?但是西方人不這麼想,他們認為人是自由的,他可能沒罪,但也可能有罪,因為人的自由意志和潛在的可能性,他可能在成長的過程中變為天使,也可能變為魔鬼。在這種可能性之前,要先假定他是有罪的,這樣以後他才會變得趨善和完美。而事實證明,基督教的“原罪”說在教化人的精神和心靈方面,起到了很好的療救、警醒作用。
自由意志使得人可以向善,也可以趨惡,可以選擇承擔責任,也可以選擇逃避責任,所以,人的一生過得好壞,完全取決于你的态度,你對現實世界賦予的意義和價值,你對命運的看法和對自我實踐的有效管理。
6,經曆過命運折磨的人會看到人的荒誕,命運的悲苦和現實的殘酷。
史鐵生殘疾後,痛定思痛,結果看清了人的荒誕性,命運的悲苦性以及現實的殘酷性,那麼多人沒殘疾,為何我殘疾了呢?我為什麼就這麼倒黴呢?20歲之前一切都好好地,怎麼突然就全變了呢?這真是太荒誕了,沒有任何道理可講。
但幸運的是,在經曆了命運的折磨後,他看到了事情的真相,明白了生命的本質。他很快調整了過來,以一種全新的姿态開啟了自我的自由意志,即我可以通過既定的命運展開餘下的人生之奮鬥,做自己想幹的事,像貝多芬那樣“扼住命運的咽喉”。命運在他那裡,成了文學的對象和現成的材料。在這種情況下,命運以及苦難成了創作中的必須,而且增加了作品的深度和遠度。
這就是史鐵生所發現和開創的嶄新的命運觀:命運是你自己的生命的把握和努力之運動。
寫在最後的話——
司馬遷宮刑寫《史記》;勾踐卧薪嘗膽打敗吳國;孔子郁不得志而做《春秋》;屈原放逐寫出千古《離騷》;左丘失明而作《國語》;孫武被砍斷雙腳後寫出《孫子兵法》;韓非子囚禁秦國寫出《說難》《孤憤》……中國曆史上很多偉績和經典著作都是在厄運、郁悶、痛苦、失寵之後的發憤之作。所以,孟子寫出了“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的名句。而史鐵生的人生何嘗不是如此呢?
在命運和苦難面前,史鐵生沒有低頭,沒有退讓或屈服,而是選擇了抗争和自由意志。由此,他的人生也從被動變為了主動,從消極變成了積極,他一直坐在輪椅上眺望,他通過對四季輪回和時空轉換的感悟,看清了命運的真實面目,既然上天讓他成了殘疾,那他就選擇文學,通過文學之路追求彼岸世界的到達。在這個過程中,他實現了自我生命力的激發和創造(個人認為,這點要比道家的安于天命自得其樂高出很多,因為生命爆發出的是創造力和使命感),他完成了一個可能的夢想,在人的可能性選擇中他實現了自我的價值,即他活出了人樣。
不被命運打倒,而是想辦法戰勝命運,這是史鐵生的命運觀,也是海明威的名作《老人與海》中的主題:人生下來不是為了被打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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