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直播寫字,中午看書創作,晚上接着直播,直播完臨帖寫字……這是深圳龍華33歲無臂小夥何子龍的一天。近日,何子龍用嘴寫毛筆字的視頻,走紅網絡。
他來自浙江麗水青田縣的一個普通務農家庭,是四兄弟姊妹中的老三。幼時因電擊事故失去雙臂,11歲時開始用嘴練書法,一練就是二十餘載。2014年開始在網絡直播“口書”,收獲了事業與愛情,單條書法視頻最高播放量破3億。
9月29日,何子龍在接受南都、N視頻記者專訪時表示,“我沒有手,但書法就像一雙無形的翅膀,讓我走得更遠、飛得更高。”書法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迹,他可以在上萬人,甚至上億人面前展示“口書”,分享他的故事。目前,何子龍準備打造一個藝術家創作基地,搭建起殘健書畫家相互交流的平台,讓更多優秀作品和殘障書畫家被看到。
突遭橫禍
南都:還記得事故發生時的情景嗎?
何子龍:當時隻有6歲,隻記得是和小夥伴一起玩耍,不小心碰到菜地旁邊的變壓器。被電擊後,傷勢嚴重,昏迷了幾天,那段記憶也空白了,依稀記得躺在醫院接受治療的畫面。小叔伸手觸碰我的胳膊,問我有沒有感覺,我說有。
南都:當時會不會很痛苦?
何子龍:還比較平靜,沒有哭鬧想不開之類。當時我才6歲,不知道失去雙手意味着什麼,也沒有對未來生活不便的擔憂。平常的吃飯穿衣變得很麻煩,同齡人都去上學了,我不能,因為我不會寫字。那時會覺得沒有手确實不一樣了,就慢慢學。
南都:你是怎麼學會寫字的?
何子龍:在家裡用哥哥姐姐的本子、鉛筆,一個人用腳夾着筆,坐在床上練字,練了三個月,我學會了用腳寫字。小時候讀書的願望很強烈,因為在農村,沒有手也沒法幹農活,那時能想到的唯一出路也隻有讀書。
南都:後來怎麼改用嘴寫字?
何子龍:小學二年級開始,我改用嘴寫字,這個改變也很難。我老家在浙江麗水的青田縣,冬天很冷,特别是山裡,經常結冰下雪,光腳寫受不了,穿襪子寫又寫不了,隻能用嘴寫。
不比用腳寫字,握筆能握到筆尖處,腳闆與書本間也有個支撐。用嘴寫字,一是會流口水,二是筆咬得不穩。因為握筆的高度高了很多,需要很用力咬住筆才能寫字。時間一久,牙齒就會麻,特别是考試時要不間斷寫。我現在近視,就是長時間近距離寫字所緻。
塞翁失馬
南都:上大學還順利嗎?
何子龍:本來被浙江一所學校錄取,但校方以身體殘疾、生活無法自理拒絕了我。當時難過得哭了,幾乎要放棄,幸好江西藍天學院(江西科技學院前身)圓了我的大學夢。現在看,要感謝浙江那所學校的拒絕,因為江西科技學院的環境更适合我的學習和成長。
南都:為什麼這麼說?
何子龍:江西科技學院的創始人于果先生也因腿有殘疾,曾被大學拒絕,後來創辦了這所學校,招收許多殘障學生。學校的氛圍非常好,大家不會因為我是殘障人士而投以異樣眼光,我和同學、室友、社團成員等相處都很愉快。當時我加入了自強者之家社團,這是全國首個以殘疾大學生為主的學生社團,倡導殘健共融。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課餘時間還忙着做公益、參加比賽、活動演出等。直到現在,畢業十餘年了,我和學校都保持有聯系。
南都:怎麼會選擇商務英語專業?
何子龍:考慮到身體因素,其他的專業有實訓,很多東西必須用手操作,但英語專業隻要用口來交流。
南都:畢業後怎麼想到去專門練字?
何子龍:當時也挺困難的,畢業即面臨失業。雖然學校組織了殘障大學生的專場招聘會,那些坐輪椅、拄拐、單臂的同學都找到了工作,除了我。我沒有手,電子廠組裝零件的工作也做不了。
曾經有愛心企業家請我去他的酒店做報刊編輯。做了幾個月後,被調去另外一家茶葉店工作。在茶葉店工作時,結識了一位同樣沒有雙臂的老師,他可以用口寫字,自食其力,生活也過得挺好。我認為這是一條可行的路,自己也喜歡書法,就決定辭職回老家專心練字。
與書法結緣
南都:你是怎麼開始學習書法?
何子龍:四年級時,學校組織書法興趣班,我被選上了。最開始學的是硬筆,要寫出筆鋒,還要寫得穩。剛開始不知道用筆技巧,就非常用力地去咬,甚至會把鋼筆筆杆咬裂。後來我專門去買那種筆杆非常硬的鋼筆,練了三、四個月,筆杆上留下很多牙印,這些牙印反而能讓我更好地去固定這支筆。
南都:在學書法的過程中,還有哪些困難?
何子龍:當然也會流口水,我就盡量去調整咬筆的方式,找到一個好位置後,練字休息時,筆也還在嘴裡不會放下來。另外,老師能教我每個字、每個筆畫怎麼寫,但他教不了我怎麼用嘴寫字。為了像用手控筆那樣靈活,我需要反複練習、自己摸索。這個過程很漫長,花了十年時間。
南都:成為一名書法家是你的目标嗎?
何子龍:成為書法家是我的夢想,也在為之努力。但如果抱着一定要成為書法家的念頭,為了寫而寫,可能會很苦惱,我更享受書法的過程。能寫出一幅讓自己滿意的作品,即便花8個小時隻寫好一個字,我都會很有成就感。
南都:書法對你而言意味着什麼?
何子龍:書法對我來說,就像朋友、知己。在書法中我可以找到慰藉,去消解一些負面情緒。即便别人不理解我,書法不會,臨帖時就是在和它交流。
我沒有手,但書法就像一雙無形的翅膀,讓我走得更遠、飛得更高。我可以在上萬人,甚至上億人面前展示“口書”,讓大家知道我的故事。書法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迹,未來我也會一直寫下去。
在直播間“口書”
南都: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接觸直播和短視頻?
何子龍:2014年辭職回浙江後,沒有工作,主要靠直播打賞支撐生活。剛開始直播沒人看,觀衆來了,待個幾秒就走了。那時我每天直播至少8小時,有時候甚至熬夜通宵。堅持一兩周後,偶爾會有人刷點禮物。之後情況有所好轉,中途也換過幾家平台,最高峰時有上千人同時在線觀看。目前,單條書法視頻最高播放量破3億。收入上,基本都靠打賞,2019年才開始賣自己的書法作品。
南都:你一般直播什麼内容?
何子龍:我現在一般每天直播兩場,大概播4小時。直播内容就是寫字,寫字之餘,跟觀衆唠唠嗑、唱唱歌,分享自己的經曆,和書法愛好者交流。
南都:直播時有遇到什麼印象深刻的事嗎?
何子龍:我把直播間的觀衆當朋友,有些人讓我印象深刻。有學了幾年書法,中途放棄了的朋友,他們看了我的視頻後很感動,繼續堅持學習書法。我還碰到過一個快高中畢業的殘障青年,他很焦慮,不知道将來怎麼養活自己和家人,覺得活着沒意思。在我的勸慰下,決定要好好學習,我們現在還有聯系。
南都:聽說你和太太是在直播間認識的?
何子龍:對,她偶然點進我的直播間,在QQ上聊了一兩個月,正好快到七夕,我就和我太太約着見了面,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她是甘肅人,遠嫁到浙江,加上我的身體狀況,她家人也有很多顧慮,但我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可以照顧她。
2018年我們有了女兒,當爸爸後,養家的責任更重了。我會花更多時間去直播,幾乎沒有什麼休息時間了,周末、節假日,甚至大年三十晚上都在直播。她也會好奇我沒有手,我就跟她開玩笑道,手手長翅膀飛走了。有時候也會跟她說事實,教育她電很危險不要亂碰,不會回避這個問題。
“走出去吧”
南都:為什麼你會來深圳?對這座城市有什麼感受?
何子龍:經朋友介紹,去年我來了深圳,今年3月搬到龍華區。這座城市很包容開放,感受到“來了深圳就是深圳人”。走在大街上,大家不會因為我沒有手就盯着看。深圳人也很溫暖,比如說我坐地鐵不方便出示健康碼、下雨天不好收傘,很多熱心人會主動上前幫忙。
南都:深圳為你提供了哪些幫助?
何子龍:在龍華區殘疾人服務協會幫助下,我來到大和村,大和村很不一樣,古色古香、白牆黑瓦,像回到了老家。随後,我決定将工作室落戶在明誠書房,工作室不用交租金、水電,可以安心創作和直播。
龍華區文化廣電旅遊體育局、民政局(殘聯)對我也很關照,會幫忙對接資源、邀請參加活動,操心我作品的銷路等。不是光嘴巴上說說,而是真真實實在做,讓我很感動。
南都:未來有什麼計劃?
何子龍:個人方面,我會不斷地去精進書法,争取進入書法協會或其他團體學習。此外,我正在籌備明誠書房書畫交流公益展,已經邀請到全國50位殘健書畫家參展,将等待合适的時機對外宣發。還準備打造一個藝術家創作基地,搭建起殘健書畫家相互交流的平台,讓更多優秀作品和殘障書畫家被看到。
南都:對其他殘障朋友有什麼想說的?
何子龍:一定要自信,自信最重要,相信自己可以像健全人一樣生活、工作。另外就是要走出去,走上更大的舞台,讓更多人看到;接納自己,不要老在意身體上的缺失,用心做好自己能做的事。在這個時代,隻要你有才華,就會被大家看到。我沒有任何背景,練了二十多年書法才走到今天。換做以前沒有互聯網,我很難想象現在在做什麼。對我這種從鬼門關走過一趟的人來說,隻要能有個健康的身體活着,已是很幸福的事情。
采寫:南都記者 方詩琪 實習生 肖遙 丁小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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