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妓雲英
鐘陵醉别十餘春,重見雲英掌上身。
我未成名卿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唐代詩人羅隐,曾十次落第,一生懷才不遇。
中年時他再度趕考路過鐘陵(今江西南昌進賢縣),與十二年前偶遇的故人雲英重逢。
雲英還是未脫賤籍,終身難許,反倒出言相譏,笑他屢試不第,羅隐心中感慨萬千,遂作此詩相贈。
羅隐
十幾年後還能碰到老相好,這是我沒想到的。
十幾年後我還沒考上公務員,這也是我沒想到的。
十幾年後還要被老相好嘲笑我沒考上公務員,這是我萬萬沒想到的。
事情還得從那年春天說起:
那年我26歲,雖說已不是少年,好歹算風華正茂,滿腔壯志豪情,想來真是唏噓。
走在進京趕考的路上,仿佛走在人生的康莊大道。
憑我的學識才華,我不躍龍門,誰躍龍門?
什麼?你說我太過自負?
這可不是我随口瞎謅,你去我們老家打聽打聽,十裡八鄉三位讀書人中的翹楚,并稱“三羅”,排名第一的就是我羅隐。
那啥,跑題了,接着說我跟雲英那檔子事。
我趕考途中,路過鐘陵,就是在那個地方,見了她第一面。
要說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有些言過其實。
但确實是驚鴻一瞥,一眼萬年。
那日我在客棧溫書,讀來讀去頭腦發昏,恰好一位同窗邀我到酒樓小叙,我便拾掇拾掇去了。
這不去不知道,一去還真是吓一跳。
跟我們那小地方還真是不一樣,不僅有酒有肉,還有絲竹歌舞。
我一眼就看見台上跳舞的女子,身姿婀娜,輕盈異常,就像是空中飛掠而去的雲雀一般。
一雙媚眼如絲,美就罷了,難得的是那股靈氣。
“水色簾前流玉霜,趙家飛燕侍昭陽。”
飛燕在世,大抵就是如此風采罷。
“公子,那是我們樓裡最出色的姑娘了,名喚雲英。”
直到一位約莫三十歲的美婦人湊到我耳邊說話,我才驚覺,原來我将那句詩念了出來。
我隻好咳了兩聲掩飾尴尬:“此舞,不俗。”
果不其然,那姑娘舞罷,便循着婦人眼色,坐到了我身旁。
推杯換盞間,我驚訝發現,雲英談吐不俗,便更添好感。
接下來的故事便有些俗套了,隻記得那夜春寒料峭,可竟不覺冷。
天光破曉,我欲走時,她半開玩笑地問我:“公子此番若是高中,會忘了雲英嗎?”
明知她見慣風月,可我還是心中一動,轉頭說道:“若那時你還在此,便跟我走吧。”
她笑了笑,有些落寞。
沒想到那日一别,再相見,已是十二年之後。
我數次落第,棱角幾乎都被磨平,再不複當年意氣風發,而她,依舊混迹在各色男人之間。
她還是老樣子,還那麼美。
恍惚間我以為這四千多天不過是一場夢,大夢初醒,還是我們分别的那個清晨。
她顯然也認出了我,故人相見,說點什麼好呢?
可沒等我開口,她一句話就将我滿懷情愫堵了回去。
“十幾年不見,羅公子難道還未高中?”
好家夥,當年溫柔款款的她,言語也變得刻薄了起來。
“我倒是想問,雲英姑娘怎麼還未覓得良人?莫非是眼高于頂,非高門大戶的八擡大轎,擡不走你?”
我不甘示弱,反唇相譏。
她臉色微變,随即一笑:“我嘛,不想嫁,天天在高牆深院裡枯坐着,有什麼意思?”
我還未想好如何将她一軍,她又開口道:“公子也是,何必執着于廟堂,做個風流才子,來去如風,不好嗎?”
這句話,我隻聽進去前半截,她定是在笑我屢試不中,撞了南牆還不肯回頭。
這十幾年的辛酸,霎時湧上心頭,她戳中我最隐秘的痛處。
才學過人有什麼用?受盡賞識又有什麼用?考不上公務員,都是無用!
我開始惱恨起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便拂袖而去。
等我冷靜下來,細想想,其實也不怪她。
那怪誰呢?怪時?怪運?還是怪我自己?
這個問題,我是一輩子都想不明白了。
想着想着,雲英跳舞的模樣又浮現在眼前。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着,世間所有久别重逢,都是命中注定。
那麼,我和雲英的這次重逢,究竟是命運想要教會我什麼呢?
雲英
聽說羅隐到處跟别人說我嫁不出去?
其實他說得沒錯。
這十幾年來,一百個為我一擲千金的男人中,卻沒有一個肯娶我。
我心裡跟明鏡似的,漸漸地,便也絕了念想。
不過說起這位羅公子,倒是蠻有意思的。
那時我還小,剛剛挂牌沒多久,一曲驚鴻舞,不知俘獲了多少男人的心。
那日我站在台上跳舞,一眼就瞥見他。
真是個呆子,那眼神癡癡地,追着我跑。
他與别人不同,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同。
大概是因為他眉宇間的書卷氣,讓他與這個花紅柳綠的地方顯得格格不入。
跳完舞後,我便跟媽媽示意,主動坐到他旁邊去。
我雖淪入風塵,卻也是讀過書的,談吐間我就明白,他才學過人,将來必有一番作為。
又聽他說此番路過鐘陵,是為了進京趕考,我更認定這是一個潛力股。
所以我才會問出那句話。
後來我想,我真的期待他回來找我嗎?
其實也不是,我很清楚,就算他真的記得我,也未必會娶我。
我對很多男人都說過那句話,可沒有人真的放在心上。
他們有的落第,回家找了個安穩營生,娶了良家女,偶爾也會來找我尋歡。
有的真做了官,步步高升,将我抛之腦後。
也有人要替我贖身,贖回去做妾。
我不願意。
就這麼熬着,竟也過了十幾年。
我也看開了,不嫁就不嫁,所謂歸宿,又不是非要嫁人。
這個世道就是這樣,男人要做官發财,女人要相夫教子,不然你就是失敗者,可憐人。
我偏不。
他們都說,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勇敢,要我說,得不到,莫強求,換條路走,照樣潇灑。
所以我們再相見,我說的那番話,實則是在勸他。
這個羅大才子,真是小心眼,認定我在譏諷他。
就像他說的,他未成名我未嫁,我們半斤八兩,誰笑誰呢?
我既沒把寶全部壓他身上,他是當官還是乞讨,與我又有什麼分别?
隻是替他惋惜。
他是有真才實學的,我能看出,世人也能看出,隻是造化弄人,或許他命中沒有平步青雲的造化。
更惋惜的是,他讀了那麼多聖賢書,竟還沒我一個小女子看得透。
偏要在那條走不通的路上死磕,我該說他執着,還是固執?
我們這場相逢,着實算不上體面。
一個中年潦倒,一個徐娘半老。
那種金榜題名,洞房花燭的好事,都是戲折子裡糊弄小年輕的。
老娘我早就不信了。
要我說,今朝有酒今朝醉,此路不通換一條,不好嗎?
若他一舉得魁,在官場中汲汲營營,說不定也會哀歎一聲“長恨此身非我有”。
若我嫁做人婦,布裙荊钗,也會感慨“從此蕭郎是路人”。
我也不是全無打算,這些年也攢了些私房錢,再過個幾年,與我要好的小姊妹合夥盤個鋪子,養養老還是不成問題。
人生這條路,怎麼選都會有遺憾。
想那麼多幹啥?
我的羅大才子,此間道理,你何時才能懂?
聽說他此番路過,又是為了趕考,我真心期盼他夙願得償,哪怕此生再不相見。
我永遠記得那日,天色微白,他自我房中走出的背影,器宇軒昂,風華正盛。
我問他,可會記得我。
若重來一次,我想我會對他說:
“人生路漫漫,願你得不到的,都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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