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進中舉,是入選了中學課本的一段故事,大家耳熟能詳,範進從一個窮秀才到突然中舉,前後經曆簡直天上地下,難怪連他自己在聽到好消息的時候都發瘋,那是長期的心理郁結猛然間看到釋放出口的一種欣喜若狂。那麼除了範進,《儒林外史》還有很多有意思的人物,可以說是奇葩,現在說奇葩好像大都理解為像範進這樣的人是奇葩,是貶義,但是其實迥異于平常的食物都可以稱為奇葩,有的語境下奇葩也是個褒義詞。本文所說的奇葩,既包括像範進這類人,也包括異于常人高于常人的人。
歸結起來,《儒林外史》描寫了正反各三類人物。作為作者否定的形象有迷信八股、笃信禮教的迂儒,裝腔作勢,厚顔無恥的無聊名士,以及以權謀私、虛僞狡詐的無恥官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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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進是個到六十多歲還未中舉的老童生,小說在第二回中以細膩的現實主義筆觸,描寫了他的窮墅師生活。在開館的宴會上,他受盡年輕新秀才的嘲弄,但他并不反唇相譏,說明他把科舉制度看的十分神聖,決不敢亵渎這個制度以及由它所規定的尊卑等級。
窮愁潦倒的周進把自己一生榮辱完全系在科舉上面。當他來到不是秀才不能考的貢院,不禁萬感俱發,長久郁結在心中的辛酸、苦楚、屈辱以及絕望,像沖堤洪水傾瀉而出,一頭撞在号闆上,被灌醒後,滿地打滾,号啕痛哭,直至口吐鮮血。這種過激的反應比範進中舉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有個馬二先生,本名馬純上,因屢試不舉,以選書為生,為人古道熱腸,治學近乎迂腐。他開始遊湖時,先把西湖美景介紹了一番。馬二先生早就知道“西湖山光水色,頗可以添文思”。這一日,他“獨自一個,帶了幾個錢,步出錢塘門”,大有輕裝攬勝的閑情逸緻。可是他跑了一天,遍曆十景,陳腐的心靈卻喚不起半點美感的漣漪。從“斷雪殘橋”到“平湖秋月”,在湖光潋滟的白堤上,他不是望着酒店的美食咽口水,便是看那一船一船的女客,從她們的服飾辨别她們的身份。其他什麼湖光山色都“不在意裡”。
蘇堤春曉、六橋煙柳一帶,遊人到此留戀忘返,他卻覺得“走也走不清甚是可厭”,急不可奈地問行人“前面可有好頑的所在?”到了“花港觀魚”他無心觀魚賞花,卻被禦書吓的魂不附體。當他在禦書樓發現仁宗的禦書時,“吓了一跳,慌忙整一整頭巾,理一理寶藍直綴,”像模象樣地行君臣大禮,“在靴筒内拿出一把扇子當笏闆恭恭敬敬朝着樓上揚塵舞蹈,拜了五拜,隻差沒有山呼萬歲!封建綱常深入骨髓,刮骨難銷。
隔日,馬二先生遊吳山,吳山自古就是登高攬勝的佳地。在山岡上,馬二先生“左邊望着錢塘,明明白白”,“右邊看得見西湖雷峰一帶,湖心亭都望見”。但是吸引他的是什麼呢?錢塘江上“過江的船,船上有轎子都看的明白,”水天開闊的錢塘江景,他搜索到的隻是人乘的轎子;“西湖裡打魚船,一個一個如小鴨子浮在水面,”豐姿綽約的西湖景色,他想到的隻是長大能吃的鴨子。
不管怎樣,他受感染了,想極力吟詠兩句詩,搜斷枯腸,出來一句“真乃載華嶽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洩,萬物載焉。”--是舉業必讀書《中庸》裡的寫“地”的一句話--簡直驢唇不對馬嘴!
明清時代走向沒落的地主階級為了強化業已腐朽的封建制度,變本加厲地推行文化專制主義,鎮壓和愚弄雙管齊下,八股科舉制度就是摧殘人才的制度。它規定以《四書》《五經》的語句命題,以朱熹的《四書集注》為立論根據,隻許代聖賢立言。八股迷的靈魂不僅彌漫者着君臣大義,而且充塞着男女大防。
馬二先生執拗地不與女性打交道,恪守授受不親的禮教箴規。所以在遊西湖時,他三次看見女人,都是“不在意裡”是潛意識的本能反應。及至走到她們跟前,他都“低着頭走過去,不曾仰視”。他自覺遵循“存天理,滅人欲”的理學教條,克制“食色性也”的本能沖動,躬身實踐“非禮勿視”的禮教箴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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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馬二先生,還有周進,範進,王玉輝等。他們都是出身清貧,本來保留着淳良的天性,但卻深受腐朽的統治思想和朝廷功令的腐蝕和毒害,成為令人痛心的可笑人物。作者對他們的笑也是含淚的笑。
王玉輝更是深受八股之害。他真誠信奉“殉夫是青史上留名的事”的信條,竟鼓勵女兒絕食殉夫。當他得知女兒死訊時,竟說“她這死的好”當缙紳們擺宴慶賀他女兒“為倫紀生色”時,他卻“轉覺心傷,辭了不肯來”,并時常“悲悼女兒凄凄惶惶”。他笃信禮教,忍苦殉教,結果成了中毒最深,受害最烈的犧牲品。
在無聊的那些所謂“名士”中,無論是楊執中、牛布衣、婁氏公子,還是趙雪齋、匡超人、胡三公子,還是杜慎卿、季葦蕭等人,都是用高雅的外表包裝猥瑣,用無所事事的忙碌點綴空虛,夢遊在虛無缥缈的夢幻世界,裝腔作勢,呼朋引類。把封建士大夫的遊手好閑而又自鳴風雅的傳統作風發揮到了極至。
而最無恥的官紳如王惠、嚴貢生、匡超人等。他們要麼結黨營私,拉攏新進;要麼蓄意做惡,橫行鄉裡;要麼依勢為非,良心喪盡。尤其是匡超人,他本是勤謹淳良的農家青年,經過無聊名士濡染而步步堕落,最後甚至不顧發妻在家吐血夭亡而在京城與官僚之女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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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希望何在?
與以上三類形象相對照,書中寫了三種人:賢人、奇人、下層人。
賢人如虞博士,莊紹光等,他們不汲汲于功名富貴,十分注重文行出處,保持了相對獨立的人格。追求道德的自我完善。賢人君子在政治黑暗、當政無道的社會中,隻能遭遇厄運。這同時又歸因于他們的主觀局限:他們是儒家正統文人,其政治理想及道德規範沒有沖破儒家藩籬。
賢人無補于世,散誕的奇人又如何呢?杜少卿與賢人為伍而又有區别,是“自古及今難得的一個奇人”。他出身世家,卻不守祖業家聲,鄙棄八股功名,罵官迷是“匪類,下流無恥極矣!”當安徽巡撫薦舉他赴京應試時,他竟裝病辭征辟,認為不如在南京“逍遙自在,作些自己的事。”因此他連生籍都放棄了,再不參加科舉考試,背離了科舉世家和封建階級為他規定的人生道路。成了“杜家的第一個敗類”。
他清高脫俗,對錢财持超脫的潇灑态度。他一心追求恣情任性、自由不羁的生活,甚至敢于在衆目昭彰之下攜着妻子的手在姚園走了一裡多路,使兩邊的人目眩神搖,不敢仰視。杜少卿的形象帶有離經叛道的色彩,他的叛逆行經引起世俗的訾議、衛道者的反對,表現了與封建環境不協調的異端傾向,閃爍着民主主義思想的火花。
“奇”女子沈瓊枝,被鹽商宋為富騙娶為妾。她不甘“伏低做小”,攜帶宋家财物逃奔南京,靠賣詩刺繡,獨撐門戶,自謀生計,什麼禮教清規,婦道戒律,人言圍攻,官府迫害,他都夷然不服。會寫字的季遐年,賣火紙筒的王太,開茶館的蓋寬,裁縫荊元合稱“市井四奇人”。王太去看下圍棋,被大老官鄙夷輕賤,他偏要殺敗不可一世的“大國手”,把大老官驚的目瞪口呆。他認為這才是天下最大的“快活”。
季遐年不修邊幅,傲視富人。施鄉紳請他寫字,他仰臉大罵道:“你是何等之人,敢來叫我寫字!我又不貪你的錢,又不慕你的勢,又不借你的光,你敢叫我寫字!”請他寫字要看他的高興,他若不願時,任你王侯将相,大捧銀子送他,他正眼都不看。奇人的叛道為世所不容,奇人形象裡确有與封建主義相抵牾的民主主義因素在閃光,即使是奇人,也找不到社會更新,儒林解放的曆史前途,隻能像魏晉名士那樣,以縱逸肆志的人生态度,違世抗俗的傲岸性格,在令人窒息的封建暗夜裡左沖右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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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種是下層人。既然奇人也找不到出路,那就返樸歸真,到野老中去鑒賞古風。于是我們看到:秦老對王冕母子,鄉鄰之間至誠相待,情真意實,表現的淳樸厚道,古風可鑒;開小香蠟店的牛老兒與小米店的蔔老爹,街坊之間魚水相幫,敦厚善良。作者寫他們誠摯動人的友誼,溫煦之氣,直拂人面。鮑文卿與倪霜峰,同是市井平民,危難相助,溫情可掬……凡此都表現出溫潤的人情美,包含着對淳樸淡遠的生活情趣和樸實敦厚的道德品性的向往和追求。但那畢竟是一曲古老的田園牧歌,聽不到時代的強音。
《儒林外史》所寫的一組組人物,一個個場景,表層情節似乎不相連屬,其實都是有機的序列。透過表層情節,從其結構框架深挖下去,我們可以發現吳敬梓是在對儒林命運做深沉的曆史反思,企圖從中提煉出新的因素以改造儒林的性質,建構新的儒林。他的努力雖然受到曆史的局限,同我們的認識有很大距離,但他為建構健康的民族靈魂而辛勤探索的偉大精神,是永遠值得我們崇敬的。
曆史大學堂官方團隊作品 文:李文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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