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那輛車是他的一切掙紮與困苦的總結果與報酬,像身經百戰的武士的一顆徽章.
2,他們自己可是不會跑,因為腿腳被牽估得太沉重.
3,希望使他快活,恐懼使他驚惶,他想睡,但睡不着,四肢像散了似的在一些幹草上放着.什麼響動也沒有,隻有天上的星伴着自己的心跳.
4,夜深了,多日的疲乏,與逃走的驚懼,使他身心全不舒服.
5,夜還很黑,空中有些濕冷的霧氣,心中更覺得渺茫.
6,不知道是往前走呢,還是已經站住了,心中隻覺得一浪一浪的波動,似一片波動的黑海,黑暗與心接成一氣,都渺茫,都起落,都恍惚.祥子像被一口風哽住,往下連咽了好幾口氣.
7,那輛車也真是可愛,拉過了半年來的,仿佛處處都有了知覺與感情,祥子的一扭腰,一蹲腿,或一直脊背,它都就馬上應合着,給祥子以最順心的幫助,他與它之間沒有一點隔膜别扭的地方。趕到遇上地平人少的地方,祥子可以用一隻手攏着把,微微輕響的皮輪象陣飕飕的小風似地催着他跑,飛快而平穩。拉到了地點,祥子的衣褲都擰得出汗來,嘩嘩的,象剛從水盆裡撈出來的。他感到疲乏,可是很痛快的,值得驕傲的,一種疲乏,如同騎着名馬跑了幾十裡那樣。
8,他沒有什麼模樣,使他可愛的是臉上的精神。頭部很大,圓眼,肉鼻子,兩條眉很短很粗,頭上永遠剃得發亮。腮上沒有多餘的肉,脖子可是幾乎與頭一邊兒(注:一邊兒,即同樣的。)粗;臉上永遠紅撲撲的。
9,弓子軟得顫悠顫悠的,連車把都微微的動彈;車箱是那麼亮,墊子是那麼白,喇叭是那麼響。
10,體面的,要強的,好夢想的,利己的,個人的,健壯的,偉大的,祥子,不知陪着人家送了多少回殡;不知道何時何地會埋起他自己來,埋起這堕落的,自私的,不幸的,社會病态裡的産兒,個人主義的末路鬼!
11,他們的車破,又不敢“拉晚兒”,所以隻能早早地出車,希望能從清晨轉到午後三四點鐘,拉出“車份兒”和自己的嚼谷。他們的車破,跑得慢,所以得多走路,少要錢。到瓜市,果市,菜市,去拉貨物,都是他們;錢少,可是無須快跑呢。
12,風吹彎了路旁的樹木,撕碎了店戶的布幌,揭淨了牆上的報單,遮昏了太陽,唱着,叫着,吼着,回蕩着;忽然直弛,像驚狂了的大精靈,扯天扯地的疾走;忽然慌亂,四面八方的亂卷,像不知怎好而決定亂撞的惡魔;忽然橫掃,乘其不備的襲擊着地上的一切,扭折了樹枝,吹掀了屋瓦,撞斷了電線;可是,祥子在那裡看着;他剛從風裡出來,風并沒能把他怎樣了。
13,他的腿長步大,腰裡非常的穩,跑起來沒有多少響聲,步步都有些伸縮,車把不動,使座兒覺到安全,舒服。說站住,不論在跑得多麼快的時候,大腳在地上輕蹭兩蹭,就站住了;他的力氣似乎能達到車的各部分。脊背微俯,雙手松松攏住車把,他活動,利落,準确;看不出急促而跑得很快,快而沒有危險。就是在拉包車的裡面,這也得算很名貴的。
14,“錢會把人引進惡劣的社會中去,把高尚的理想撇開,而甘心走入地獄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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