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别山區
大别山區地處鄂豫皖交界地帶。區域内河流衆多,洪澇幹旱危害大;人口密度大,人地矛盾突出。
以一燈傳諸燈,終至萬燈皆明。大灣紅色書店勾勒出如今大山裡的文明氣象:書店人氣更旺,大灣底蘊更深
“大夥兒錢包鼓了,文娛生活也要充實起來。這是咱新的歸園田居。”
“大灣村脫貧,脫去的是‘沒底氣’,托起的是‘有志氣’!”在餘靜看來,一種潛移默化的文化振興力量必不可少。她說,這是鄉村振興的底氣
文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 陳諾
記者的手機通訊錄裡,存着不少安徽省六安市金寨縣大灣村的好朋友。
最近一段時間,他們的朋友圈總讓人感到“意外”:
村民在網絡直播間帶貨,在燈光球場争搶籃闆,村裡的孩子們坐在書店裡閱讀,沾着泥土的農家木犁和陶具擺進老宅展廳引來不少圍觀遊客……
這是熟悉的大灣村嗎?要知道,十年前,這裡可是大别山窩窩裡最落寞的地方。“大灣好風景,出門就是嶺。不是石頭絆了腳,就是茅草割了頸。”曾經,當地人用這句順口溜自嘲。
巍巍大别山,見證着這個平均海拔800米的小山村徹底甩開閉塞和貧困。新住房、新産業、新道路……過去十年間,記者眼見不少新事物在這裡誕生。如今朋友圈裡這一道道新風景,源自哪裡?
記者再次出發,尋找答案。車行至大山深處,如同一葉扁舟蕩漾進綠色無垠的波浪裡。迎着藍天白雲加足馬力,沿着盤山道翻越一個個“波峰”,錯落有緻的梯田以及遠處一棟棟白牆黛瓦的小樓,漸次映入眼簾。
安徽省六安市金寨縣大灣村的農民大舞台(2022年8月23日攝) 陳諾攝/本刊
老宅遇新生
沿着青石闆拾級而上,在周邊小樓的映襯下,一棟黃土牆的古宅頗為惹眼。
這是汪家祖宅。500多年前,這裡是徽州汪氏一族遷徙大别山的見證。100年前,它是六安六區十四鄉蘇維埃政府所在地,一方紅色的搖籃。如今,它是一間不收門票的農耕民俗文化展覽館。
走進天井,一扇家訓匾額挂于木屏風上方。字迹雖已斑駁,仍能看出“行端品卓”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
當年搬家,大夥兒一緻決定把老屋保留下來,作為時光的見證。如今,它被修舊如舊,牆上的青苔被仔細鏟去,牆角則裝上了建築物健康監測系統。
在屋内一面牆前,記者停下腳步。大小各異、花花綠綠的布鞋挂滿了牆,足有300雙,一位中年男子正從牆上取下布鞋,放在手中觀察。
“這還隻是一小部分!”見到記者驚訝的表情,男子轉過頭驕傲地說。他拉着記者參觀起來:一盞盞射燈将屋子照得透亮,在燈光聚集處,記者找到了朋友圈裡曾看到過的木犁、織布機以及整齊碼放的陶具。
“十幾個屋子内,陳列着大别山地區傳統的勞動生産工具、生活用具實物、衣飾服裝鞋帽、古建築構件、交通工具、糧食加工器具、計量器具……”男子掰着手指頭,如數家珍:“包括紅色曆史藏品在内,至少有4000件寶貝。”
一聊才知道,遇到館長了。他叫漆威,是金寨革命烈士的後代,平日喜好收藏農耕民俗老物件。兩年前,他和村裡商議,把半輩子的收藏一股腦兒放進老宅裡,并按展館的風格布展。
“這幾年,大夥兒日子過好了,都住進了新房子,一些老物件也随之淘汰。我就挨家挨戶收,詳細記錄物品的年代、尺寸、用處等信息,作為展品說明。”漆威說。
與記者聊天的過程中,漆威穿梭于各個房間解答遊客的問題。在陰涼的屋内,他忙得滿腦門淌汗,卻笑得歡暢。
“請老漆出山,請得對,請得值!”随行的大灣村黨總支書記何家枝豎起大拇指。她說,兩年前村裡家家戶戶脫下“窮帽子”,裝着老物件的老宅成了村裡老一輩憶苦思甜的地方,如今也是四面八方的遊客必去的打卡點。
“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愁……俺們大灣做到了。”何家枝說。
新歸園田居
道别了老宅,穿過一座小橋,就到了鱗次栉比的小樓腳下。
多日不見,臨街一棟小樓的白牆上豁然鑲出一道紅邊,屋頂上豎着一個招牌:大灣紅色書店。
這是安徽新華發行集團在安徽省建成的首個村級新華書店,開業還不到4個月。
聽着真新鮮!過去農閑時,全村老少喝酒、打牌的大有人在;放暑假的孩子們,三個一群五個一夥蹲在牆根下捧着手機玩遊戲,一蹲就是一天。
深山村裡的一家書店,能有生意嗎?進店見到楊俊傑的那一刻,這個疑問解開了。
六年前的暑期,記者卷起褲腳、換上拖鞋,蹚過一條小溪,再走上半小時山路,才見到了楊俊傑。彼時,他和姐姐跟着爸媽在大山深處的養雞場裡忙碌。遇到下雨溪水暴漲,他隻能留下來與雞苗過夜。整個夏天,他唯一的娛樂活動,是看一台布滿了雪花點的老電視。
如今,他長成大小夥子了,正坐在書店二樓的少兒圖書區,安靜地閱讀一本《揭秘地球》。
這些年,靠着小額扶貧貸款,楊俊傑家開起了農家樂,每到節假日顧客爆滿。這個夏天,除了幫爸媽打下手,書店成了楊俊傑最愛去的地方。
“今天還算人少的。到了周末,遊客和村裡人都湧進來,連露台上都坐着人。”書店店員肖宏娟一邊整理書架,一邊和記者唠起來。身為大灣村村民的她告訴記者,起初是孩子們來得多,漸漸地,一些上歲數的村民也來“趕時髦”。書店裡的書可借閱、可購買,更多的時候大夥兒各自坐着,安靜閱讀。
“賣得最好的是哪本書?”記者問。
“《少年漂泊者》。”肖宏娟說。
90多年前的這本“網紅”小說,曾在6年内重印了18次,不少老一輩無産階級革命家回憶,自己是受到《少年漂泊者》影響而投身革命。書的作者,正是金寨人——蔣光慈。
以一燈傳諸燈,終至萬燈皆明。大灣紅色書店勾勒出如今大山裡的文明氣象:書店人氣更旺,大灣底蘊更深。
山裡的太陽落得早,從書店出來已是遠山昏黃,記者準備“打道回府”。
印象中,大灣村的故事從來都隻有白天版。記者曾無數次“吐槽”山裡的夜晚太安靜,“每天《新聞聯播》一放完,大山就睡了。”
“别急着走,帶你看看現在的夜生活。”何家枝拽住記者。
順着白水河一路走,村民文化廣場上,數十位男女老少跳着廣場舞。孩子們在健身器械旁玩耍打鬧。燈光最亮的地方,是一方籃球場。
記者看到,場上有隊員穿着“大灣村”字樣的籃球服,奔跑、傳球、上籃。場外一衆觀衆敲着鼓和鑼,大聲歡呼呐喊。
“球在手裡多控一會!”“打合作的,别光想着自己秀!”中場休息時,場邊一名身材嬌小的女子和籃球隊隊員們圍在一起,部署着下半場的打法。定睛一看,原來是大灣村第一書記餘靜。
“來得正好!趕上‘村BA’了。”餘靜興奮地說,這是鄉裡舉辦的第一屆鄉村振興杯籃球賽,全鄉共5支隊伍參賽。今晚是關鍵一局,主辦方請來了縣裡的專業裁判。
順着餘靜手指的方向,記者認出村裡的“老相識”們:頻頻上籃的小夥子是剛回村的大學生,搶到籃闆的大高個兒今年春天還在村中茶廠炒茶……
此時的他們,既熟悉又陌生。“沒想到吧。”餘靜笑了。“大夥兒錢包鼓了,文娛生活也要充實起來。這是咱新的‘歸園田居’。”
振興有志氣
“地球倉”民宿、十裡漂流項目、5G基站和多功能路燈……回到房間,記者不由得翻起手機,回憶起這幾年看到的大灣新變,網上一張今年春節大灣“村晚”的照片映入眼簾。舞台上,一位老農身着藍襖,挑着扁擔,笑得臉上的褶皺都開了花——這不是曾采訪過的“澤申叔”麼!
第二天一早,記者迫不及待去找陳澤申。在這個曾經貧困的小山村,他曾是個“苦憨憨”:中年喪子喪妻、兒媳改嫁,身體病弱的他,獨自撫養着未成年的孫子。老漢甚至一度聽信風水先生之說改了屋門朝向。隻是,“改門”不見“轉運”,日子越過越難。
“這是您嗎?”記者拿着照片問陳澤申。
“是我啊,當然是我了。”老漢有些得意。
“您還有登台表演的才能呐?”
“這是農耕秀表演,都是之前的老把式。”
記憶裡的老漢十分腼腆,甚至有些木讷。如今,他的眼睛裡、話語裡都透着活絡。
改了門向的老屋,如今是他的農産品小賣部。一排貨架旁,老漢流暢地介紹起每一種土特産的味道、功效,他指指台面上的二維碼立牌:“現在付款掃一掃就行。”
老屋牆上,多年前賣豬肉時歪歪扭扭寫下的字迹依稀可見,一幅寫有“德澤”二字的書法已經上牆。“這是市裡一個書法家送我的,字寫得有力道。”說這話的陳澤申頗有些文氣。
餘靜說,過去村裡人“怕生”,來一輛小轎車,大夥兒都要盯着看上許久。近些年,村裡修建起遊客接待中心,大巴車、小轎車來得多了,大夥兒就知道,車上下來的好多是客人,而有人的地方,就有商機。
這幾年,餘靜和同事們沒少下功夫。
代建好了民宿,但村民不會管理。被子都隻會疊豆腐塊,卻不會像酒店那樣鋪平了疊。咋辦?村裡組織開辦收納課,讓村民适應現代酒店式的民宿管理。
家家戶戶有了豐富的農産品,卻不會利用網絡拓寬銷路。咋辦?村裡組織起網絡傳播課,教大夥兒“直播帶貨”……
“改變就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何家枝感受最深的是,2021年,村民汪能保到村委會找他:“書記,我來找點包裝袋。”
“你要它做啥?”
“這麼多遊客人來人往的,我裝點筍幹賣。”
汪能保在村裡停車場旁支上小攤,自家産的筍幹售賣一空。上百個包裝袋全部用完,汪能保掙了不少錢。
“大灣村脫貧,脫去的是‘沒底氣’,托起的是‘有志氣’!”在餘靜看來,一種潛移默化的文化振興力量必不可少。她說,這是鄉村振興的底氣。
文明的鄉風,是最好的軟實力。在大灣村,有一家名為“振風”的超市:每月月底,村民可憑當月在勞動增收、衛生評比和文明家庭評選中積累的各類積分,到超市兌換洗衣粉、肥皂等日常用品。如今,店裡厚厚的登記本已換了好幾本。
路過村裡的小學,琅琅讀書聲傳了出來。“皮爺爺是位英勇善戰、愛兵如子的好爺爺。”在多媒體教室,一名四年級的小學生正在與小夥伴們熱烈地讨論,随後他登上講台,聲情并茂地向大家講述從金寨走出的皮定均将軍的事迹。
一堂堂紅色教育課,教會了大灣的下一代“從哪裡來,到哪裡去”。“這是激勵我們大灣村奮進的寶貴财富。”餘靜說。
離開大灣村時,村口廣播傳出悠揚的旋律。這是一首由當地村民填詞譜曲的新歌謠:“金寨山水秀,大灣村換新裝。山高水長千萬裡,迎來百花香。”
這是大灣村的新風景,是實實在在的好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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